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7部分

這歌是追求者的奉獻。在唐克那裡,這歌是傾訴愛慕的語言。而對我,卻是一個新世界的展現。我陪萍萍送唐克到門口。月光透過寬厚的核桃樹葉潑灑在院子裡,天風輕拂,地上滿是光影的婆娑。有一刻,萍萍與唐克相對而立,光影中,這對俊男倩女宛若仙人。一剎那,我覺心酸。

離開“高臺階”,陪唐克向鑼鼓巷南口走,沒幾步就到了炒豆衚衕,我要拐彎回家。和唐克打招呼再見,告他我就住在路北第一個門。唐克彷彿猛然醒過來:“噢,咱們留個地址吧,今後好聯絡。你不是要我的歌片嗎?我抄好就寄給你。”離開萍萍,唐克好像還了魂,說話的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剛才在萍萍家客廳裡若有所失的恍惚不見了,舉手投足透出幾分瀟灑。聽說他要和我聯絡,我挺高興,便把工廠的地址給了他,告他我平日不在北京,兩週才回來一次。唐克走了,雙手插在褲兜裡,上身微微晃著,披肩發和身上背的吉他一跳一跳的。我呆立著,看他消失在燈影裡。那不是藍色的街燈,而是橙黃色的,昏暗、朦朧。後讀龔自珍《己亥雜詩》,見有“小橋報有人痴立,淚潑春簾一餅茶”句。那就是年少時的我吧。

回到懷柔山裡不久,就接到了唐克的信,裡面厚厚的一疊歌片,都是他手抄的簡譜,工工整整,一筆字相當漂亮。看看自己那筆破字,更從心裡佩服他。唐克給我的信很長,淨是些我不知道的事兒和詞兒。我印象最深的是“甲殼蟲”。因為他抄給我的歌片兒裡有兩首英文歌,原詞沒有翻譯,是“Yesterday”和“Michelle”。那時我會的英文詞超不過百十個,根本看不懂這歌說的是什麼,可他在信裡特別提到給我的歌片兒裡有“甲殼蟲”的歌。後來才明白“甲殼蟲”就是Beatles的中文譯名,現在大多稱披頭士”的。信有點燙手。那時候,若讓革命群眾發現,唐克教唆犯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傳播黃色歌曲,毒害革命青年”,為這關幾年大牢是家常便飯。但我喜歡。讀他的信,有點心跳,卻高興他拿我這麼個小屁孩兒當朋友,弄些犯禁的東西傳給我。在禁忌的時代,哪個年輕人沒有瀆神的衝動。更何況我又生來有反骨,專愛惹是生非,讓我媽夜裡睡不著覺,做夢都是我進了局子的事兒。1972年,“甲殼蟲”已經散夥快兩年了,四雄單飛,列儂已經寫出了不朽名曲“Imagine”。當然,這是我後來知道的。那時,在中國內地,聽說過“甲殼蟲”名字的又有幾人?因了唐克,我算一個。

趙越勝:驪歌清酒憶舊時(3)

信,我是精心藏好了,歌則和好朋友一起躲在山溝里人跡罕至處偷偷學唱。唐克當時抄給我的歌,現在還能記住的有《尋夢園》、《藍色的街燈》、《晚星》、《唐布拉》、《苦咖啡》、《魂斷藍橋》、《告別》。這些歌和當時的社會氛圍全不搭界。我們就憑它,有了一種別樣的生活。唐克給我的歌和當時流行的蘇俄歌曲不一樣,似乎來自另一種文化,大約是從英美到港臺的一路。這些歌裡少了蘇俄歌曲中渾厚憂鬱、崇高壯烈的情緒,多了纏綿悱惻、男嗔女怨的小資情調,更個人,更世俗。後來我偷偷唱給幾個知心好友聽,沒人不愛。既有信來,必有信往。我得給唐克回信,為了證明我有資格做他的朋友,而不僅僅是萍萍的“燈泡”。好歹那時也胡亂讀過幾本書,得在唐克面前“抖抖份兒”。

這封信足足花了我一個星期的工餘時間。每天下班之後,別人都回宿舍了,我一個人躲在車間的角落裡,開啟機床燈,趴在工具櫃上寫。字難看,就寫慢點,一筆一畫的,學問不大就拽著點,東拉西扯的。當然,我的“殺手鐧”是萍萍,就憑這名字,拿下唐克不成問題。當時我剛通讀完

魯迅全集》,正好拿來賣弄。我給唐克分析了一通他為何不該愛萍萍。在我看,一是萍萍已經名花有主,二是像唐克這麼一個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的人,和無產階級革命家庭的閨女也不般配。記得信中還用了“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會愛上林妹妹”之類的比喻。我並無傷害他的意思,只真心希望他認清愛的無望,不要徒費心力。就算信寫得不招唐克待見,相信我的單純坦白他會理解。

每天寫完回宿舍,已是繁星高掛,夜幕四垂。沿著八道河往宿舍走,河水的鳴濺伴著稻田裡的蛙聲,汩汩、咕咕,交相回應。滿山坡的栗子花香得醉人,偶爾蛙鳴止息,能聽見玉米拔節的“咔嚓”聲。帶著剛才一逞

堆砌”之快,飄飄然覺“萬物皆備於我”。

信發走後便撂在腦後不去想它。

又是一個輪休日。剛一到家,我媽就說,這幾天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