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不用我開,可酒卻是澀嘴得很。沒灌下幾杯我就腦袋發昏,決定以一種最蠢的方式來證實我的揣測。
“瞿導,可能您貴人事忙不記得了,我們以前見過一面。”
“是嗎?你說說,我們在哪兒見的?”這個男人眯起鏡片後的眼睛,細細辨認我一晌,說,“哦,我想起來了。我們確實見過,是不是曾有一檔節目,你來面試過?”
“不是,但是確實是因為一檔節目與你見過,你還記得範小離嗎?”
瞿立中只稍稍瞪了蹬眼睛,立即又恢復一臉常態,笑著說:“記得啊,那丫頭特別會跳舞,細眉細眼的,也挺上鏡的。”
“可她可能再也不能跳舞了,她被一鱉孫給潛了,您知道這事兒嗎?”
我的態度引起了顧遙的注意,在事態變得更糟之前,顧遙笑著打圓場說,“今天不談電影以外的事情,駱冰啊,你是晚輩,跟那麼多前輩一起還有不少東西要學。”
我得把嘴閉上了,因為下一秒鐘我就能對那姓瞿的罵出“我肏你爹媽”,周圍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我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兒夠蠢的,於是跟鱉似的把受挫的腦袋縮回去,看著他們碰杯,聽著他們胡吹,不再多話。
回程路上我挺忐忑,心想到底顧遙比黎翹脾氣好,若是他倆交換,這會兒我怕是早被他一腳踹下去,追著車屁股跑了。
趁夜色能掩住臉上的尷尬,我趕緊自首,問他:“遙哥,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哪兒有麻煩,有嗎?”顧遙明明看出了我跟那姓瞿的不對付,卻不點穿,兄長似的笑容掛了一臉,人也瞅著更英俊了。
“哥,你都看出來了。”我有些懊喪,“早知道那姓瞿的是你公司的股東,就算再賣你的面子,我也不能簽約。”
顧遙轉臉看我:“為什麼?”
“這人……害了一個好姑娘。”話一出口我就悔了,太傻缺,太孩子氣,也太橫衝直撞。
“害了誰?害了你的親姨還是親妹妹?就算是你的親姨或者親妹妹,也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前途大動干戈,你要不做到寬恕,要不做到無視,要不你就收拾行囊,打哪兒來的回哪裡去。”顧遙沉著臉把話說完,就不屑似的勾了勾嘴角,“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建議,採不採納還得看你自己。”
白天的暑氣散去大半,夜裡有霧,厚薄不均地漫在街上。車從霧裡穿過,顧遙的笑容也被襯得高深莫測,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還真是個好演員,好演員有一千副令人意想不到的面孔,一副練達人情,一副周公吐哺,剩下的都好好地藏著遮著,活像一隻只應活於蒲柳泉筆下的狐狸公。
我終於決定問他,遙哥,你為什麼要籤我呢?
顧遙回視我的目光非常平靜,然後他就笑起來,笑得跟我親哥似的。
“當然是因為你的獨一無二。”他說。
三十四、夫蝨之處於褌中
在重遇瞿立中之前,我早已認定了這人無恥且無行。然而一經顧遙指點,我忽然意識到小離還在醫院,那始亂終棄的王八羔子還沒浮出水面,也許不是這位外形翩翩的瞿導也說不定。
山羊鬍子開車先送顧遙回去,顧遙仍然對我很客氣,笑著跟我說本該先送我回醫院,但家裡的嬌妻早做了飯,正眼巴巴地等他回家呢。
這話說來就跟真的一樣,我差點也信以為真,但我很快想起來,Skylar告訴我楊灩一個星期前就已搬出家裡,最近都住在藝術中心附近的酒店裡。
有個叫阮籍的妄人曾拿正人君子與“襠裡的蝨子”相比,大抵是說所謂的君子大多藏藏匿匿,苟且於屁股縫啦、破褲頭啦這樣的地方還自以為自己痛快。我覺得這話跟顧遙挺貼合,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後面對空蕩蕩的大床,會不會突然襠裡一癢。然而把曾經的偶像認作“陰蝨”到底是件沮喪的事情,我得努力調整完善自己的情緒,對他說,我爸快不行了,能不能準我請幾天假。
我沒說出具體請假的時間,不過顧遙似乎對此毫不在意,欣然批准。待他下車以後,山羊鬍子就開始擠兌我,他說我明明長得可以,可笑容看著俗愴,不討觀眾喜歡。他命令我回去對著鏡子練習面對鏡頭時的笑容,也不用多勤快,大笑微笑似笑非笑,每天就練上一百遍吧。
我的字典裡沒有“俗愴”這個字眼,我想了想,他可能把“俗氣”“悲愴”這兩個詞兒掐頭去尾揉在了一塊兒。
我確實俗氣,近來也不太快活。
他聽見我說“我爸快不行了”,他讓我在鏡子前笑上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