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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所以他的旅行裝束力求漂亮、講究,用當時人們形容一件東西或一個人美得無可挑剔的口頭禪來說,叫最可人疼了。在圖爾,他叫理髮師把他那一頭美麗的慄殼色的頭髮重新燙過;他還換了一件襯衣,系一條黑緞領帶,再配上圓邊硬領,把他那張笑眯眯的白淨臉蛋襯托得更討人喜歡。一件只扣上一半紐扣的旅行外套裹住細腰,露出裡面一件高領羊絨背心,羊絨背心裡面還有一件白背心,懷錶隨便地塞在衣袋裡,短短的金錶鏈固定在一個釦眼上。灰褲子的扣子開在褲腰兩邊,邊縫用黑絲線繡出圖案,更顯出款式的漂亮。他風度翩翩地揮動著手杖,刻花的金手柄絲毫沒有減弱灰色手套的新穎風采。他那頂鴨舌帽更是雅緻上乘。只有巴黎人,只有上流社會的巴黎人才能打扮得這樣繁縟而不貽笑大方,使種種無聊的服飾和點綴搭配得很協調,再加上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派,真有一股腰裡掖著手槍,懷裡擁著美人,自懷百發百中的絕技的青年人的帥勁兒。現在,你若想真正瞭解索繆人和巴黎青年彼此間的詫異,完全看清這風度翩翩的不速之客,在這灰溜溜的客廳裡,在構成家庭場景的這些人中間,投射何等強烈的光芒,那你就想象一下克呂旭叔侄的模樣吧。他們三人都吸鼻菸,早已悄在乎鼻涕邋遢,不在乎襯衣前襟上斑斑點的黑色煙漬,領口皺皺巴巴,褶襉發黃顯髒;軟綿綿的領帶繫上不久就歪歪扭扭得像根繩子。他們有數不清的內衣,每件襯衣一年只需換洗兩次,其餘時間都在櫃子裡壓著,任憑歲月留下發舊發灰的印跡。在他們的身上邋遢和衰老相得益彰。他們的面孔跟穿舊的衣裳一樣憔悴,跟他們的褥子一樣皺皺巴巴,顯得困頓而麻木,像存心扮鬼臉似地醜陋不堪。其餘的人也都不講究衣著,都不成套,缺少新鮮感。外省人的打扮都差不多,他們無意中都不再在乎衣著;穿衣戴帽,他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只會打一雙手套多少錢之類的小算盤。這倒跟克呂如叔侄的不修邊幅很協調。格拉珊派和克呂旭派都討厭時裝,只在這一點上,他們的見解才完全一致。巴黎客人端起夾鼻鏡片,打量客廳裡古怪的陳設,端詳樓板梁木架的花色,護牆板的調子,換句話說,打量護牆板上數量多得足以標點《日用大全》和《箴言報》的蒼蠅屎,這時牌桌上的賭客也立即抬頭好奇地打量他,那表情好似在看一隻長頸鹿。對於時髦人物並不陌生的德·格拉珊父子也跟牌桌上的人們一起表示驚訝,或許是因為受到眾人情緒的感染,或許是以此表示贊同眾人的反應,他們對周圍的同鄉使了幾下嘲弄的眼爭,彷彿說:“:巴黎人就是這樣的。”大家儘可以細細端詳夏爾,不必害怕得罪主人。格朗臺早已拿走牌桌上唯一的一支蠟燭,到一邊去專心讀信,顧不上招呼客人,更顧不上他們的興致所在。歐葉妮從未見過衣著和人品這樣完美的男子,以為堂兄弟是從眾天使隊裡跌進塵世的仙人。她聞到堂弟鬈曲秀美、油光鋥亮的頭髮裡散發出一陣陣幽香,心裡十分高興。她恨不能去摸摸那副漂亮精緻的皮手套。她羨慕夏爾的小手,夏爾的皮色,夏爾細膩而清秀的五官。如果說,上面的描述大致概括了這瀟灑倜儻的青年給她留下的印象,那麼,一見之下,她心頭自然會產生一陣陣迴腸蕩氣的激動,就像毛頭小夥子在英國生產的紀念品上看到威斯托爾筆下品貌卓絕的仕女形象,經過芬登刀法熟嫻的版畫複製,生怕往羊皮封面上吹一口氣就會把那些天仙般的形象吹走似的。歐葉妮到底沒有見過世面,整天忙於替父親縫襪子、補衣裳,在這些油膩的破爛堆裡過日子,冷清的街上一小時難得見到一個行人。夏爾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是如今正在蘇格蘭旅遊的那位闊太太親手繡制的。為完成這件漂亮的作品,心上人花費了多少小時的心血?她為了愛情,也懷著愛心,一針一線細細繡成。歐葉妮望著堂弟,看他是否真捨得使用。夏爾的態度,一舉一動,拿夾鼻鏡片的姿勢,以及對歐葉妮剛才喜歡得不得了的那隻針線盒故意流露出不屑一顧的鄙薄神情中看出,顯然他認為那隻盒子是件不值錢的、俗不可耐的東西,總之,凡引起克呂旭和格拉珊們極度反感的一切,她都覺得十分中看,乃至於上床之後,她仍遐想著三親六故中竟有這麼一隻引動人心的金鳳凰,高興得久久難以入眼。

抓鬮的速度放得很慢,不久索性不玩了。大高個娜農進入客廳,大聲說道:“太太,待會兒給我被褥,好讓我給客人鋪床。”

格朗臺太太忙起身跟娜農走了。格拉珊太太悄聲說:“咱們把錢收起來,不玩了。”各人於是收回放在破掉一隻角的舊碟子裡的兩個當賭注的銅板,一起走到壁爐前談了一會兒天。

“你們不玩了?”格朗臺仍在看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