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後,才有個小丫鬟過來叫阿愁去正堂上見那位娘子。
阿愁進了門後,依著規矩垂首向上面那人行了個屈膝禮,又自報了家門,然後便垂手等著上面那人的吩咐。
只是,她默默等了半天,上面那人竟都沒出聲。阿愁正想著要不要往上首溜一眼,這才聽得那位羅娘子吩咐道:“過來,讓我瞧瞧。”
阿愁眨巴了一下眼,然後抬起頭,向著那位羅娘子看了過去。
這原是常事。阿愁以為,這位羅娘子是因為頭一次用她,不知道她手藝深淺,這是想要先看一看她給自己做的妝容。可等她抬頭看向那位羅娘子,卻只見那位羅娘子正以一種複雜難懂的眼神在看著她,看上去像是對她有著很深的提防,卻又於眼底隱約掩著一絲奇怪的憐惜。
且,那位羅娘子一直遮在鼻尖前的茶盞,叫阿愁怎麼看怎麼覺得,她似乎是在故意遮著自己的面容。
二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那羅娘子才緩緩放下一直遮在鼻尖前的茶盞,看著她道:“你叫阿愁?”
“是。”阿愁乖順地應著。
那羅娘子又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才問著她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虛歲還是實歲?”
“虛歲。”
那羅娘子看著阿愁又沉默了。半晌,才又問著她道:“什麼時候的生辰?”
阿愁愣了愣。問她歲數是常有的事,問她生辰的,還真沒幾個。不過,她還是老實答了:“十月裡的生辰。”
羅娘子張了張嘴,似要追問一句什麼的模樣,偏偏話到嘴邊又給嚥了下去。
又隔了一會兒,羅娘子再問著她道:“你叫阿愁?”
阿愁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這問題……才剛問過一遍了。
不過,怎麼著也輪不到她來挑剔客戶便是。於是她垂頭又應了一聲,“是。”
“是……”那羅娘子頓了頓,“惆悵的‘惆’,還是……絲綢的‘綢’?”
阿愁一怔,忽地抬頭看向那位羅娘子。恍惚間,不知哪裡有個孩子在哭鬧著說:“我不要叫阿綢,‘綢’字太難寫了,我要跟阿姐換名字,我也要叫阿紗。”
背景聲裡,似有一群大人在笑著,笑聲裡充滿了寵溺……
“都不是,”阿愁聽到自己用一種乾巴巴的聲音應道:“是憂愁的‘愁’。”
那羅娘子一怔,看著阿愁喃喃重複著她的話道:“都不是?是憂愁的‘愁’?”
“是。”
阿愁應著,目光忍不住停駐在那位羅娘子的臉上。
這羅娘子看上去約比阿愁大了五六歲左右,五官生得算不上美豔,卻也可以算得上清秀的。她和阿愁一樣,也有著一個尖尖的下巴和一個過於飽滿的前額。雖然她依著當下的時尚剃光了眉,重新給自己畫了兩道蠶眉,阿愁卻覺得,她原本應該跟她一樣,是兩道天生的八字眉。
和阿愁一樣,這位羅娘子的瞳仁也生得極黑,一雙眼分外的黑白分明。甚至連眼型也略有些相似,都是一笑起來就成兩道彎彎的月牙兒。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是羅娘子那內雙的眼瞼看上去要比阿愁更為明顯,看著是個雙眼皮的模樣。
因今兒要見的是個從來沒接待過的新主顧,阿愁不想讓自己的妝容顯得過於跳脫,便給自己上了個極中庸的妝容——就是說,她既沒有用到那雙眼皮膠貼,也沒有用到假睫毛。今兒的她,只給自己畫了兩道細細的眼線,那雙眼看上去只是比平常略大了一些,卻依舊屬本色的單眼皮細眯眼兒。
忽然間,她就有些明白,為什麼在夫人府外,這位羅娘子忽然抬手去遮自己的臉了。如果她今兒也像那天那樣妝扮起來,只怕任是誰都能瞧出她倆的相似之處吧。
這麼想著,阿愁忽然就有點想笑。
於是她看著那羅娘子抿著唇角笑了笑。
羅娘子看著她的眼神卻是有些恍惚,似在想著什麼別的心思,嘴裡則喃喃唸叨著:“竟是憂愁的‘愁’……”頓了一頓,她才收回神思,評論道:“這名字可不太好,不吉利。”
阿愁一個沒忍住,到底笑了起來。於是她再次抿了抿唇,依著禮數微垂下頭,從眉下看著那位羅娘子笑道:“我養母姓莫,我全名叫莫愁。單論名字許是不好,加上姓氏就是個再好不過的名字了。莫愁莫愁,萬事不愁呢。”
她這透著活潑的語調,不知怎的,竟領上首的羅娘子微微溼了眼眶。半晌,羅娘子才道:“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來,倒果然也算得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