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太道:叫什麼?要是能給她生個弟弟就好了!咳,說你命好,怎麼偏偏命中無子呢?一沉,恨道:“左一句命好,右一句命好,你明知道我一肚子苦水在這裡!”說著,她便一扭身,背衝著她母親,只聽見她不耐煩地用指尖叩著玻璃窗,“的的”作聲。她的指甲特別長而尖。顧太太沉默了一會,方道:你看開點吧,我的小姐!在她旁邊,倒有半晌說不出話來。
曼璐用手帕擤了擤鼻子,說道:“男人變起心來真快,那時候他情願犯重婚罪跟我結婚,現在他老婆死了,我要他跟我重新辦一辦結婚手續,他怎麼著也不答應。”顧太太道:幹嗎還要辦什麼手續,你們不是正式結婚的嗎?那不算。那時候他老婆還在。懂了。——“嘴裡說不懂,她心裡也有些明白曼璐的處境,反正是很危險的。
顧太太想了一想,又道:“反正你別給他鬧。他就是另外有了人,也還有個先來後到的——”曼璐道:“有什麼先來後到,招弟的娘就是個榜樣,我真覺得寒心,人家還是結髮夫妻呢,死在鄉下,還是族裡人湊了錢給她買的棺材。”顧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這要是從前就又好辦了,太太做主給老爺弄個人,借別人的肚子養個孩子。這話我知道你又聽不進。”她自己也覺得這種思想太落伍了,說到這裡,不由得笑了一笑。曼璐便也勉強笑了笑,道:“得了,得了,媽!”顧太太道:“那麼你就領個孩子。”曼璐笑道:“得了,家裡已經有了個沒孃的孩子,再去領一個來——開孤兒院?
母女倆只顧談心,不知不覺地天已經黑了下來了,房間裡黑洞洞的,還是顧老太太從外面一伸手,把燈開了,笑道:怎麼摸黑坐在這兒,我說孃兒倆上哪兒去了呢。——姑奶奶今天在這兒吃飯吧?太太也向曼璐說:“我給你弄兩樣清淡些的菜,包你不會吃壞。”曼璐道:“那麼我打個電話回去,叫他們別等我。”
她打電話回去,一半也是隨時調查鴻才的行動。阿寶來接電話,說:“姑爺剛回來,要不要叫他聽電話?”曼璐道:唔——不用了。我也就要回來了。再三留她吃飯,她母親便道:“讓她回去吧,她姑爺等著她吃飯呢。”
曼璐趕回家去,一徑上樓,來到臥室裡,正碰見鴻才往外走,原來他是回來換衣服的。曼璐道:“又上哪兒去?”鴻才道:“你管不著!”他順手就把房門“砰”一關。曼璐開了門追出去,鴻才已經一陣風走下樓去,一陣香風。
那名叫招弟的小女孩子偏趕著這時候跑了出來,她因為曼璐今天出去之前告訴她的,說給她買皮鞋,所以特別興奮。
她本來在女傭房間裡玩耍,一聽見高跟鞋響,就往外奔,一路喊著,“阿寶!媽回來了!”她叫曼璐叫“媽”,本來是女傭們教她這樣叫的,鴻才也不是第一次聽見她這樣叫,但是今天他不知為什麼,存心跟曼璐過不去,在樓梯腳下高聲說道:他媽的什麼東西,你管她叫媽!她也配?下扔,被阿寶死命抱住了。
曼璐氣得說不出話來,鴻才已經走遠了,她方才罵道:誰要她那個拖鼻涕丫頭做女兒,小叫化子,鄉下佬,送給我我也不要!孩子,那孩子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的演出。孩子的媽如果有靈魂的話,一定覺得很痛快吧,曼璐彷彿聽見她在空中發出勝利的笑聲。
自從招弟來到這裡,曼璐本來想著,只要把她籠絡好了,這孩子也可以成為一個感情的橋樑,鴻才雖然薄情,父女之情總有的。但是這孩子非但不是什麼橋樑,反而是個導火線,夫妻吵鬧,有她夾在中間做個旁觀者,曼璐更不肯輸這口氣,所以吵得更兇了。
那女孩子又瘦又黑,小辮子上扎著一截子白絨線,呆呆地站在那裡望著她。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打過去。她把她帶回來的那隻鞋盒三把兩把拆散了,兩隻漆皮的小皮鞋骨碌碌滾下地去,她便提起腳來在上面一陣亂踩。皮鞋這樣東西偏又特別結實,簡直無法毀滅它。結果那兩隻鞋被她滴溜溜扔到樓底下去了。
在招弟的眼光中,一定覺得曼璐也跟她父親一樣,都是喜怒無常。
曼璐回到房中,晚飯也不吃,就上床睡了。阿寶送了只熱水袋來,給她塞在被窩裡。她看見阿寶,忽然想起來了,便道:“你上次到太太那兒去說了些什麼?我頂恨傭人這樣搬是非。”阿寶到現在還是稱曼璐為大小姐,稱她母親為太太。阿寶忙道:“我沒說什麼呀,是太太問我——”曼璐冷笑道:哦,還是太太不對。地收拾收拾,就出去了。
今天睡得特別早,預料這一夜一定特別長。曼璐面對著那漫漫長夜,好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