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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幾次吞吞吐吐,又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就越發想著他是有什麼難以出口的隱痛,她是翠芝孃家的人,他一定是要在孃家人面前數說她的罪狀。大少奶奶便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你儘管告訴我不要緊。”世鈞笑道:“不是,也沒什麼——”他還沒往下說,大少奶奶便接上去說道:“是為翠芝是吧?翠芝也是不好,太不顧你的面子了,跟一個男人在外頭吃飯,淌眼抹淚的——要不然我也不多這個嘴了,翠芝那樣子實在是不對,給我看見不要緊,給別人看見算什麼呢?”世鈞倒一時摸不著頭腦,半晌方道:“你是說今天哪?她今天是陪叔惠出去的。”大少奶奶淡淡地道:“是的,我認識,從前不是常到南京來,住在我們家的?他可不認識我了。”世鈞道:“是呀,他剛到上海來,本來我們約好了一塊出去玩的,因為我忽然病了,所以只好翠芝陪著他去。”大少奶奶道:出去玩不要緊哪,衝著人家淌眼淚,算哪一齣?那一定是你看錯了,嫂嫂,不會有這事。叔惠是我最好的朋友。翠芝雖然有時脾氣倔一點,可是——不會有這樣的事的!“

他說到這裡,不由得笑了起來。大少奶奶道:“那頂好了!只要你相信她就是了!”

世鈞見她頗有點氣憤憤的樣子,他本來還想告訴她關於小健在外面胡鬧的事情,現在倒不能告訴她了——她才說了翠芝的壞話,他就說小健的壞話,倒成了一種反擊,她聽見了豈不更是氣上加氣。所以他也就不提了,另外找出些話來和她閒談。但是大少奶奶始終怒氣未消,沒坐一會就走了。她走後,世鈞倒慨嘆了一番,心裡想像她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實在是心理不大正常,她也是因為青年守寡,是一箇舊禮教下的犧牲者,說起來也是很可悲的。

大貝二貝看電影回來了,就鬧著要吃晚飯。世鈞想著翠芝和叔惠也就要回來了,就說等他們回來一塊吃。等來等去,等得兩個孩子怨聲載道。世鈞叫他們先吃,自己仍舊等著,因為他覺得叔惠這次來,剛巧碰得不巧,昨天他又有應酬,今天又病了,一直也沒機會暢談一下。他盡在這裡等著,卻沒想到叔惠和翠芝已經在外面吃過晚飯了。是翠芝一定要拖他去的,翠芝今天一直帶著一種執著的感傷的氣息,使叔惠非常感到不安,所以他吃過晚飯就堅持著說要回家去看看,沒有跟她一塊回來。他覺得他以後還是不要去住世鈞那裡,而且也不應當來往得太密切。

這一天晚上翠芝一個人回來,世鈞問道:“叔惠呢?”翠芝道:“他回家去了,說他跟他們老太太說好的。”世鈞很是失望。翠芝聽見說他一直等著他們,到現在沒吃晚飯,他今天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時候好了,倒是覺得非常餓,翠芝心裡也覺得很對不起他,忙叫傭人快點開飯。張羅著他吃過了飯,她又勸他:“你還是去躺下吧。”世鈞道:“我好了呀,明天可以照常出去了。”翠芝道:“那你明天要起早,更該多休息休息了。”世鈞道:“我今天睡了一天了,老躺著也悶得慌。”但她還是催他上樓去躺著,又給他泡了杯茶,親自送上樓來,而且特別體貼入微,因為他說悶得慌,就從亭子間裡拿了本書來給他看。

她端著一杯茶走進房來,便把那本書向他床上一拋。這一拋,書裡夾著的一張信箋便飄落在地下。世鈞一眼看見了,就連忙趿著拖鞋下床來拾取,但是翠芝一轉身,已經彎腰替他拾了起來。她拿在手裡,不經意地看了看。世鈞道:“你拿來給我——沒什麼可看的。”說著,便伸手來奪。翠芝卻不肯撒手了,她拿著那封信看著,面上漸漸現出了詫異的神色,笑道:喲!還是封情書哪!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寫給你的?…“翠芝一面看著,就一個字一個字唸了出來:”'世鈞,現在是夜裡,家裡的人都睡了,靜極了,只聽見弟弟他們買來的蟋蟀的鳴聲。這兩天天氣已經冷了起來了,你這次走得那樣匆忙,冬天的衣服一定沒帶去吧?我想你對這些事情向來馬馬虎虎,冷了也不會想加衣裳的。我也不知怎麼,一天到晚就惦記著這些——'“她讀到這裡,不由得格格地笑了起來。她又捏著喉嚨,尖聲尖氣地學著那種流行的”話劇腔“往下念:”'真是討厭的事——隨便看見什麼,或是聽見別人說一句什麼話,完全不相干的,我腦子裡會馬上轉幾個彎,立刻就想到你。'“她又向世鈞笑道:噯呀,看不出你倒還有這麼大的本事,叫人家這樣著迷呀!

說著,又往下念:“'昨天我到叔惠家裡去了一趟,我也知道叔惠不會在家的,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的父親母親,因為你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的,我很希望他們會講起你。'”她讀到這裡,便“哦”了一聲,向世鈞道:“我知道,就是你們那個女同事,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