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珵抬頭看了看天空,明明很清朗,為什麼說要下雨了呢?
似乎讀懂了他的疑惑,她笑了笑,有些得意,“京城的春雨就是這樣,說來就來的……”
後來那場春雨果然如期而至,空氣中都是泥土的溼潤氣息。
他們兩個人卻破天荒的沒有分道揚鑣,外面是細細的雨簾,廊下已經開始弈棋。她不是一個很好的對手,看起來也不是很喜歡讀書的樣子……他卻覺得這場雨來的很及時。
他後來想,要是那柱香還沒有燒完,那盞茶還未曾變涼,該有多好。
***
崔珵的病是他們成親第三年的時候開始惡化的。
那是第三年的初秋,他這時候已經無法坐在輪椅上,整日裡只能躺在床榻上,哪怕是僅僅翻個身,骨頭縫間就好像被紮了一萬根針。
身上的苦痛折磨著他的意志,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那時候父親在朝堂上被諸人問責,而全國各地彈劾虞城候的摺子也雪花片似的陸陸續續的遞到了聖上手中。
治軍不嚴,圈地亂政……罪名多的他數不過來。
那時候父親忙的焦頭爛額,母親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他不能替父親解憂,不能為母親盡孝,加上病痛纏身,脾氣也變得越來越乖戾。
他重生之後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才覺得那時候侯府怕是已經衰敗到了極點了吧,可惜他那時候並沒有自覺。
父親當時已經好多日沒有回家了,別說御醫了,就連普通的醫生也不肯登門了。
儲備的藥很快用完了,他疼的厲害,開始不顧一切的咒罵所有人,咒罵著他的命。
府中人人自危,那時候蘇贏彷彿是所有下人們的主心骨,她讓人把他的臥榻抬到了窗邊,天氣晴朗的時候總是給他曬曬太陽。
她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藥,喂他服下。他依舊疼痛,但是卻不像之前發作的那麼頻繁了。那天晚上他頭腦意外的很清醒,對她也破天荒的和顏悅色了許多。
“我父親呢?”他問。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他生出了煩躁,扭過頭不再看她。
“你不是早就想走嗎?這時候了你再不走,莫非是想和這虞城候府一起沉了嗎?”
她沒說話,卻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是她第一次觸碰他。
他驚訝的看著她,心底卻有了一絲期待……
她卻皺著眉頭,上上下下的摸索著他的手腕,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我快死了。”他眉眼間透露出一絲笑意,“你要離開,懂麼?”
她很快收回了手,臉依舊冷冷的,“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你管不著。”
他看向窗外,外面月色很淺,梧桐樹葉也開始飄落。蟋蟀的鳴聲也開始變得痛苦而又疲憊,一年似乎又要過去了。
“睡起秋風無覓處,滿街梧葉月明中……”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聲道,“我聽說巴陵名山有隱士名曰介生。人皆言他院中有一棵形狀詭異姿勢奇特的老梅樹。以後,你有時間了,可否替我去看看。”
她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後來他聽下人說,她當晚就進了宮。他不知道她進宮所為何事,但是他知道,直到他十天後病死,她都未曾回來。
她終歸是走了。
崔珵記得很清楚,他病死的時候痛苦萬分,身體彷彿被撕裂成了一片一條。他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重生回到了稚童時期。
身子依舊孱弱,他卻不想再重蹈覆轍,他只想補償一些什麼……為父親,為家人……為上輩子所有他曾經虧欠過的。
他後來隨父親東奔西走,越來越忙,身子卻奇蹟般的康健了起來。
只是每次他看到梧桐樹,卻總是想起她,想起前世裡邊那三年,大概是他過的最有價值的三年了。
雖然知道她從心底痛恨著這門婚事,雖然知道這樣想不應該,可是他卻覺得慶幸。她是那麼的充滿了活力,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說句話,哪怕一刻鐘,他都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具行屍,而是真正的有感情的人。
哪怕她對他從來沒有過情愛,哪怕她後來決定拋棄了他。
崔珵覺得自己最虧欠的大概就是自己前世這個妻子了。
死亡像是一條永恆的長河,隔斷了他們的前世和今生,他終究還是錯過了前世的她。
不知道她後來過的怎麼樣,開心嗎?快樂嗎?巴陵的那棵老梅樹,她可曾替他去看了?
他彷彿想到了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