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外面坐坐,聊了聊話。
四蛋說:“村裡的王家妞兒呢?”
我說:“啥麼王家妞兒。”
“就是王榴的姐,小時候還打過她的大屁股。”
“她不嫁人了嗎。”
四蛋就望著夜裡的月亮,像家裡水缸裡的那隻。他看著看著眼睛就溼了,我看見月亮的光閃得他那顆淚特招人眼,他就趴在懷裡哭起來。我就說:“你哭幹嗎,王家妞兒又沒說是你的。”
四蛋哼著淚說:“她答應過我等我的。”
“誰混蛋答應等你呀。你自己尿了褲子還說別人潑了水吧。”
又有一天我看見成群的軍人,騾子,馬,還有挑擔子的,我就問:“他們是幹嗎的?”別人說:“他們解放軍。”他們有一段時間睡在我們鎮外的祠堂裡。
國民黨都跑了,黑蛋也走了。
我那時候年紀還不大,我在祠堂裡看他們磨槍桿子。
有一個瘦瘦的兵看見我特別可愛,就塞給我一塊餅。他還摸了一下我的腦袋。
哪知道黃昏大家在生火的時候,外面發出了警報,他們都向外跑去,只花了一點點時間,我都沒反應過來。
後來他們都回來了。
各人有休息的,說話的,抽菸的。抽菸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兵,他只給指導員塞一根菸,應該是指導員。那個三十來歲的兵,姓李,是個小氣鬼,包裡有幾根菸,還喜歡拿出來羨慕人。我說的家鄉話他們根本聽不懂,我就算對著姓李的罵他娘,他也會說,對的,對的,你講的對。
我打算將他口袋裡的煙掏出來。
我走過去。
我說:“兵同志,你是哪裡人?”
他抬頭看了看我,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就笑一下,說:“我罵你呢,你聽得懂不。”
那人搖了搖頭。
我出祠堂的時候,瘦瘦的兵向我擺手,笑著說:“小孩。”後面他的口音越來越重,我一句也聽不清。
我回到家,將兩包煙都藏在床頭腳下。
那段時間我拼命地學抽菸。
後來,兩支軍隊常常在路面上打起來,槍彈四射,像雷一樣嚇人。
一切過後,路面上便佈滿屍體。
我也不知道誰贏了。
但是我再也沒有看見那個給我餅的痩哥哥。還有那個我偷了他煙的李同志。
我們村外有個洞裡面死了一大群解放軍,我是在後面聽說的。
我好幾次在想,那個給我餅的痩哥哥是不是也在裡面。
他讓我到七老八十的時候也不能忘懷。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三當家 7
過了一些時間,軍人越來越多,聽說城裡的也有一糞箕一糞箕的。外面人都說,國家解放了。有個人家生了女兒,直接叫王解放。國家解放了,我聽說不能再偷了,因為共產黨砍偷的人比砍國民黨還狠。
我一想,這國家解放,我家不還是一畝三分地嗎,你要送我幾個大元寶我就撒手不幹這行當。所以我思慕著偷一回大的,不過我這種想法才過了一段時間。聽說村裡給抓起來好幾個地主,銀福也在裡面,村裡人都追著去看,鎮上派下來了八路軍,押著地主像拉著死豬一樣。
沒過幾天,鎮上人多啊,是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的,有的人就跑到我家叫我老爹:“楊老爹,快帶上鋤頭去挖坑。”
“挖坑幹嗎?”
“埋銀福的。”
我老爹手一哆嗦,煙筒都給丟了,他估計沒想過銀福就這樣死了,埋的人還是他。
我那天聽鎮上人說:“欺壓百姓,欺壓婦女,是惡霸……”
砍掉的不只是銀福一兩個人,他兒子也給報銷了,還有零亂七八的其他村的地主惡霸。我聽到一聲聲槍響,心裡像虛脫了,嚇得尿都要往外流。心想,這銀福就這麼死了,他賺了一輩子的錢和地咋辦,又想,我以前幹過壞事,要給抓起來,還不是一樣死。我這麼一想,心裡就冷了一大半,匆忙往家裡跑,生怕有人在旁邊喊:“三當家,油條手。”
這麼一想還不要緊,真的就有人喊我了:“喂,三當家的,你咋不看呢。”
是村裡的六皮。我連忙說:“看什麼看,不怕夜裡做惡夢。”我就快快地走,走到人少的地方,我就發瘋地跑。跑到家裡心裡才踏實,喝了一缸碗水,老媽就問:“你怎麼了。”
我吁了一口氣說:“沒有,跑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