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如鐵站起身,指著桌上的幾本卷冊,道:“這些都是這兩個月來山莊各地產業的重要賬目,我本想把它們都理一下再走,結果還有大半都沒來得及看,只能辛苦你了。”又遞給段瀾一個錦匣,“莊主的印信放在裡面。”他看著段瀾,眼裡是滿滿的嘉許與信賴,“你跟了我這幾年,從來沒讓我失望過。把事情交給你,我很放心。”
段瀾拼命地忍著流淚的衝動,想要說點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辛如鐵道:“我走了,你不用送。”踏出門外,又回過頭來,低聲道,“若你日後掛念段淼,也不必以山莊為累……餘事託給挽劍即可。”說罷,低嘆而去。
段瀾跪下,朝著辛如鐵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淚水奪眶而出。
段瀾記得,辛如鐵曾說過自己一直很佩服凌絕心,因為他有勇氣去對抗命運。但這一刻,段瀾覺得,有勇氣去接受命運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第二十章
每個人都知道,生命是有期限的。
但是很少人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會有多長。
能預先知道生命的期限,是一種福氣。
因為知道期限,就可以去計劃期限之內應該完成的事情。無論這個期限是長是短,你都有機會盡量將生命中可能留下的遺憾,減至最少。
生命的長與短,其實不是那麼重要。
只要活過,愛過,無悔,無憾,就已經很好。
此刻,辛如鐵拍馬飛馳在曠野上,心裡沒有傷悲,沒有難過,只有感激,只有快樂。
雖然自己想要的,最終仍然要不到,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能夠在自己死亡之前,得到這個訊息;能夠在自己最後的時刻,了結一生中最後一件心事,他已經對上蒼感恩戴德。
十三年的苦心經營,碧血山莊勢力日增,最大的好處,不是源源不絕的財富,不是與日俱增的名望,而是那些從各地蒐羅到的珍奇藥物,以及從江湖中打探到的種種秘辛。
辛如鐵想醫一個人,想找一個人。
他想醫的人,自然是陸真。
他想找的人,究竟又是誰?
凌絕心回到破劫谷,直奔碧玉齋,一把推開了陸真的房門。
正在看書的陸真還未能反應過來,凌絕心已經直直地跪了下去:“師父,求你跟我去一趟碧血山莊!”
愕然看向衣衫凌亂、一身血跡的凌絕心,陸真只說了一個字:“好。”然後他收拾了一下,就跟凌絕心出了門。坐上馬車,他拿出一件外袍讓凌絕心換了,又為他手臂的傷上了藥,重新包紮好,再默默地把他環在懷中。
有時候,關切是問;有時候,關切是不問。
疲乏不堪的身體依靠著陸真溫暖的胸膛,所有的恐懼、擔憂、痛苦、委屈像是終於找到了出口,凌絕心淚如湧泉。
他泣不成聲地說出了一切:辛如鐵那令他心驚膽戰的頑疾,辛如鐵那令他惶惑急怒的頹唐,辛如鐵那令他萬般不捨的要求……
凌絕心訴說的時候,陸真的眉心一直緊緊地蹙著。
他有預感,辛如鐵想要的,並不是凌絕心以為的那麼簡單。
馬車在碧血山莊的大門前停下。
兩名莊衛迎上來作揖,還未開口,凌絕心就說:“我叫凌絕心。找你們莊主。”
破劫穀神醫的鼎鼎大名,江湖中誰人不知!莊衛聽了,連忙一面派人通傳,一面把他們讓進山莊。凌絕心攙著陸真慢慢行走,心中百味雜陳。
昨夜潛入的時候根本無心理會莊中景緻,如今細看,才知闊別了十六年,亭臺樓閣仍是舊時模樣。陸真當年也是山莊裡的常客,這時見風物依舊,人事全非,心頭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引路的莊衛把他們帶到思義樓的客廳,僮僕奉上茶水便退了下去。不多時謝宣入來,先唱了個喏,抬起頭來剛要說話,跟凌絕心一打照面,登時呆若木雞。
凌絕心鼻子一酸,卻微笑道:“謝總管,你好。”
謝宣在莊中呆了近四十年,與凌絕心兄弟感情本深。凌絕心當日之事,他深悉內情,但卻不知道大公子離莊以後,竟然成了譽滿江湖的神醫。這時乍然一見,悲喜交加,半晌才哽聲道:“你……可回來了。”
凌絕心笑著點頭,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謝宣與陸真本是昔日故交,四目相對,更覺感慨萬千,一時間三人都是靜默無言。良久,凌絕心打破沉默,道:“謝總管,我想見你們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