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年貧窮的生活,其實我並不是在為家庭承擔責任,而是為錯誤的反右派運動,為父親被錯劃為右派承擔苦果——本來,這苦果不是應該由我來承擔的。所以,我是‘左’的路線的受害者。像我這樣,在全國有許許多多普通老百姓,都承受著‘左’的苦難。
“當女兒寄養在安徽老家時,我每個月的工資,當時只有四十八元五角,除了留十幾塊錢吃飯之外,全部寄給家裡。那時,我常常到了月底,沒有錢了,連吃飯都困難,就到朋友家裡借個三元五元,混過困境。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也沒有向國家要過一分錢的補助。
“女兒來上海以後,我也仍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負擔家庭。可是家裡還不夠用,還欠債。到了1964年,家裡為了還債,甚至不得不變賣了傢俱。
“所以,父親一談起家庭的往事,就說,‘我們家全虧厚英’!
“直到現在,我仍為父母承擔贍養的責任,因為父母都老了,需要我在經濟上給以支援。”
戴厚英對父母、對家鄉充滿著愛心。她幾乎每年春節都回家,跟父母、鄉親一起過節——從當年最貧窮的時候到後來成為“著名作家”,一直如此。
戴厚英和故鄉,和父母、姐姐、弟弟、妹妹、鄉親,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絡。這麼多年,她幾乎年年要回鄉探望。雖然她曾開玩笑地對我說:“每一回回家,我都得‘上上下下打點’!”但是,濃濃的鄉情,濃濃的親情,使她每一回回家,都得到了心靈的慰藉。
戴厚英曾說,她的父親信奉這樣的人生哲學:
“破帽常戴,吃虧常在。”
戴厚英對這句話作了這樣的註釋:
“破帽子好,可以戴得時間長;吃虧好,可以活得時間長。”
戴厚英還“總結”了戴破帽子的“三大好處”:
“其一,破帽子沒有人搶,沒人偷,戴得長久。
“其二,天底下總是破帽子多,新帽子少,因此戴破帽子顯得‘大眾化’。
“其三,戴破帽子的人沒人看得起,因此也沒有人嫉妒和排擠。”
戴厚英的父親,正是戴著右派分子這“破帽子”,過著“吃虧”的日子。
父親錯劃為右派分子,對戴厚英的人生道路和創作道路,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由於戴厚英成了右派分子的女兒,她此後曾長期處於“二等公民”的地位,在政治上得不到信任和尊重。尤其在“左派”掌權的“文化大革命”那些年月。她揹著“右派子女”的沉重的十字架,艱難地在人生道路上喘息著蠕行。
戴厚英的作品,一直充滿悲劇色彩,究其原因,也源於此。尤其是在她的代表作《人啊,人!》中,戴厚英描寫了主人公何荊夫在1957年因所謂的“用資產階級人性論反對黨的階級路線,用修正主義的人道主義取消階級鬥爭,用造謠中傷攻擊黨的領導”而被打成右派分子,從此開始人生的坎途。其實,何荊夫身上,有著戴厚英自己的影子。
其實,從戴厚英的生活和創作道路可以看出,1957年那場所謂的反右派運動,不僅僅使五十多萬無辜的右派分子貶為“賤民”,而且還深刻地影響了下一代——右派分子的數百萬子女。
戴厚英後來堅定地、勇敢地用她的筆與“左”先生們鏖戰,就在於父親被打入“另冊”後,使她看透了“左”的危害和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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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戴厚英寫《非命》(6)
“一個人頭上一顆露水珠,各人享的是各人的福。”
“自己跌倒自己爬,指望人家是瞎話。”
家鄉流傳的富有哲理的話,使戴厚英明白“一切靠自己”。
人窮志不短。從小就在逆境中遭受磨難的她,練就了倔強的性格。她不知逆來順受,卻只知逆風行舟。她很早就飽嘗了“左”的苦難。她懂得了奮搏的含義。
戴厚英曾這麼說:
“父母給了我一個不安分的血型‘O’。一個永遠畫不圓的圓圈,一塊什麼也不長的石頭,這就是‘O’。”
“既然淮河哺育了我,我就應該俯首帖耳地做她忠實的女兒。”她是家中唯一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她的姐姐是文盲。儘管祖父以為女孩子不需要讀書,她還是哭著要念書。
她從小學唸到初中。從進初中開始,她就住校,離開了家。父母稱她為“孤雁”,遠離了雁群。
戴厚英卻說,她其實不是“孤雁”,她的心一直和“雁群”緊緊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