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榮咬了咬牙。說道:“微臣不敢妄測君心,可是此時此刻,臣也不能不鬥膽直言了,皇上英明神武,彈指之間便我等攏於掌下。如果皇上有意讓殷公子繼承皇位,那麼當年絕不至於讓公子落得如此境地!那麼皇上可曾想過,季振元一死,季黨一滅,朝中還有何人能與霍家抗衡?”
皇帝看著他,犀利的目光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而謝榮卻並無退縮,跪在地下仰頭直視著他。
敢如此冒犯的人不多。謝榮算是一個。
皇帝撇過頭,“你們退下。”
侍衛們走了個一乾二淨。
謝榮依舊面色鎮定,然而一滴汗沿著太陽穴流下來,在頜下結成一滴水珠,啪嗒又掉在衣襟上。
“接著往下說。”皇帝負手看著簾櫳,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謝榮點點頭。接著道:“霍家數代忠良,是我朝難得的功臣良將,可是再忠的臣子也會有私心,家族利益就是他們的私心。
“他們想要把這份榮耀永遠持續下去,這從他們嚴於律己。精管治下就看得出來。一個時刻保持著警惕心的家族是可敬的,也是可怕的,公子與霍家感情深厚,公子又是個重情之人,如果公子繼承皇位,那麼霍家的風頭就更加無人能壓制得住了。
“這種情況下,要麼剪除霍家的羽翼,使其如其餘勳貴般變成朝廷的米蟲。要麼只能任其發展,變得壓在大胤朝中一座無法拔除的大山。
“而臣以為,後者不可為,前者亦不可為。大胤北邊有蒙古,東有倭寇,護國公一家良將無數,對我大胤邊防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既然既不能除去又不能放縱,那麼就只有放棄殷公子,另選皇位繼承人了!”
“你是在攛掇朕壓制護國公,還是在挑撥朕與殷昱之間的祖孫情分?”皇帝眯起眼來,望著他。
“臣沒有攛掇之意,更沒有挑撥之意。”謝榮平靜地道,“臣只是從實際出發,從江山社稷長遠利益出發。在季振元犯事之前,朝堂之中唯有他能與護國公抗衡,可是此番定案之後,朝堂之上必然已無人敢與魏彬與護國公當面直言。罪臣已然不為魏霍二人所容,願替皇上平衡朝堂這一碗水!”
皇帝看著他,目光不知幾時起,已經由犀利變成了莫測的深邃。
謝榮平視著前方,也是一動未動。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說皇帝原先的心思難猜,那麼經過這件事之後,已經變得十分明朗了,皇帝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這證明他不是沒有能力保住殷昱的太孫之位,不管殷昊是誰殺的,殷昱之所以落得如今下場,不過都是皇帝順勢而為默許的罷了。
皇帝之所以對季振元與魏彬的互鬥睜隻眼閉隻眼,不過是要藉著季振元壓制護國公,而季振元倒臺之後,此次奉旨徹查此案的魏彬必然成為朝中風雲人物,魏彬與護國公是一黨的,玩平衡玩了一輩子的皇帝,難道真的不怕朝堂因此失衡?
他自己並非主犯,就算削官降職,只要殷昱他們不打壓,也不至於永世都無法啟用。可是皇帝一旦駕崩,事情就難說了,殷昱和謝琬肯定不會再給他活路,他如不趁著皇帝還在的時候佔據著朝堂一席之地,那麼他這輩子就真的再沒有希望回來了!
殿室裡陷入一片靜默,只餘長窗下簾櫳在隨風輕舞。七月的烈日斜著地磚,使得黑的地方更黑,白的地方更白,而混沌不明的地方,是簾櫳下那片模糊的光影。
“縱使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可朕又豈能依你?”
皇帝默了許久,緩緩啟了唇,“你與季振元合謀行不軌不事,設下陰謀陷害殷昱,而後劫持謝琬行要挾之事,這樁樁件件都是不可饒恕之罪。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謝榮,朕不可能饒恕你!——來人!將謝榮押去大牢,嚴加看守!”
“皇上!請三思啊!”
謝榮叩頭,“臣縱然有罪,卻也可替皇上立功!還請皇上三思!”
“拉下去!”
皇帝大袖一揮,上了丹墀。
謝榮被捉拿入獄的訊息頓時擴散到了宮外,而後又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京師。
謝琬聽到這訊息後默然無語,謝榮會落得這下場她一點也不意外,但是他真的就這麼甘於被收押麼?即使皇帝沒曾因為他的蠱惑而改變念頭,他只怕也不會就這麼放棄。
可是這件事已經不是她能插手的了,就算能插手,她也找不到機會。全是欽犯,是連殷昱都單獨見不著的,魏彬他們雖然能見,但還能讓魏彬去毒害他麼?若是毒死他,早許多年前她就做了,也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