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進內宮安慰了母親後,我腳下已經有些虛晃,平時走習慣的路,今天只覺得格外的漫長,紅紅的宮牆,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恨不得能一步就走回到家裡才好。
臨近宮門,一個小太監猛然從轉角一溜風似的衝了出來,直直的撞向我,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是我傷了的左臂。
書香和書馨都吃了一驚,只是,已經來不及衝上來拉住來人。
我想,我多半能猜出來的是什麼人,又或是,他為什麼敢這樣撞向我。
腳下忙著移動,一下,居然沒有閃開,小太監低著頭,腳底倒似長了眼睛一般,我閃,他也換了位置。
惟一來得及的,就是手上用力,在他撞到我之前,猛的推開他去。我幾乎能聽到傷口又一次迸裂的聲音,幸好進宮之前,我在雙肩上墊了厚厚的綿。
“好大的膽子,你走路不帶眼睛,亂跑什麼,公主也敢撞。”書馨已經衝過去,揪住了小太監的衣領,一喊之下,宮門附近巡邏的御林軍紛紛看過來,自有人過來,按住了撞我的人。
一個年紀並不大的小太監,五官平常,沒一點特色,看過一眼,視線一移開,馬上就會忘記他的樣子,此時正瑟縮的跪在地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沒有力氣問他什麼,因為我的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的發抖,我只看著他,看他瑟縮中,眼神偶然流露出的冷漠。
那是一個對生死都很冷漠的眼神,並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畏懼。
一個人對生死看淡的時候,殺了又有什麼意義。於是我低聲吩咐書香:“告訴他們,放了這人吧,我沒怎麼樣。”
書香一急,不過他性子比書馨平和,見我神色堅定,就走過去對小太監說:“殿下說,不跟你計較,你走吧。”
小太監一愣,看我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但終究只是磕了頭,安靜的退下。
“現在這些新進宮的,都這麼毛手毛腳,也就是遇到殿下,不然,有他受的。”書馨不平,在後面嘟囔。“怎麼就這麼輕易放了他,要我說,少說賞他幾十板子,讓他長點記性才好。”
“你懂什麼,殿下這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就知道胡說。”書香敲了書馨的頭,讓他安靜一會。
“睿思見過殿下,”就在我覺得周圍的聲音都漸漸消失的時候,一雙手適時的扶住了我,這樣熱的天氣裡,那雙手卻很涼。
“睿思,這些日子,你忙什麼,總也不見。”我藉著他扶我力,幾步走到馬車前,上了車,才探頭問他。
“我……還是過去的老樣子,就怕自己太不長進,惹殿下厭煩我,才不敢露面。”他呵呵一笑,臉上玩世不恭,眼神卻焦灼萬分。
“我府裡最近釀了批好酒,改天來嚐嚐,對了,也叫他們幾個來。”我微笑,無聲的告訴他我沒事,然後放下簾子,讓自己軟成一團。
我的馬車在半路上遇到了陳風白,他辦完公事,正要回府,這時也就順勢坐到了車裡。
“你好像很累,還沒睡醒?”馬車搖晃,他伸手扶了我,讓我靠在他懷裡休息。
“有點。”我勉強張嘴。
“那就睡吧,到家我抱你進去。”他的聲音很輕柔,帶著催眠的輕緩甜蜜。
只是我到底沒有睡著,心底有一種力量在支援著自己,到了府門,下車,回書房。我的傷,不能讓陳風白知道,所以,我選擇仍舊獨自住回那裡。
這一覺睡得很沉,夢裡,只覺得人從心裡發熱,又熱又渴,四肢劇痛,特別是肩膀,好像要掉了一般的痛著。
我是被自己忍不住發出的痛吟驚醒的,睜開眼睛,四周昏暗一片,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不是不覺得孤獨的,可是,除了忍耐,又能如何呢?
幾天後,風聲不再緊時,影子來了,很痛悔,只說,“不該讓殿下去犯險的。”
“你去我去還不是一樣,能保住命就不算糟糕。”我安慰他,轉而問,“死的人都是什麼人,家裡有安頓好嗎?”
“出發之前,已經都安頓好了。”影子想了想才有些艱難的說,“這些人都是好漢,去的時候就都沒準備活著回來,臉都用刀子毀了容貌,王振查了許久,都沒有頭緒。”
我一時唏噓,再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力。
七月,邊關烽火驟起,瓦剌大軍在太師也先的帶領下,兵分四路,直撲遼東、宣府、大同和甘州,大同參將吳浩戰死,瓦剌軍迅速攻佔大同,訊息在午夜傳回,傳遞兵部八百里加急文書的馬蹄聲,將朝野內外,無數個宅子,自寧靜的睡夢中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