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錯
暈過去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江重雪在昏厥和醒來間不斷沉浮。
身體很重; 像陷在泥沙裡,四肢各處都不著力。
背上的傷黏住了衣料; 浸透了血水,原本還在一抽一抽地發疼,後來就麻木了。
地上很涼; 他蜷縮著; 無意識地把自己抱成一團,他甚至隱約覺得神識漂浮在高空,俯瞰著地上的軀殼; 兩者分離。眼睛模模糊糊的,想去看清什麼東西,又忘記了到底要看清什麼。
江重雪霍然睜開了眼睛。
外面已是夜色長空。
他躺在地上,正在哆嗦; 疲倦不堪。
微微側了側臉,看到雕花窗格上撲了層盈淡月色,屋子外一地銀白。
月亮有點高; 被翹起的屋簷遮住。
有人點了燭,燭光飄忽。
他瞪著眼睛回頭; 那個人還坐在椅子裡,手上變戲法般多了一根蠟燭。他嘴角含笑; 映襯在燭火裡的臉跳脫飛揚。他好像無聊得很,時不時地吹一口,用手撥弄兩下; 燭火被他攪得胡亂地跳。
江重雪想去尋大哥的身影,發現他就在自己身邊一臂的距離裡,他抖著唇角,把他抱起來,眼眶紅了,墜下來一滴淚,砸在江重山的臉上。
許久,江重山醒了過來,虛弱地叫了幾聲重雪,手指亂抓。
江重雪把自己的臉湊近,他摸到了江重雪,感覺到了他的呼吸,終於放心。
椅中人玩夠了蠟燭,偏過臉來,有趣地看他們兄弟情深。
江重山的聲音枯啞,行將就木了般,“楚墨白,死了嗎……”
他的手拽緊江重雪的前襟,用盡全身力氣地問:“楚墨白死了嗎?他死了嗎?他死了嗎?”他連問了十幾句,到最後幾乎把聲音也喊啞。
江重雪聽不下去了,木然道:“死了,他死了。”
江重山的詰問停下了。椅子裡的人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可憐地看他。
“真的嗎?”江重山不確定地發問,恨不得生出一雙明亮的眼睛來,自己親眼去看,“你看到他死了嗎?你看到他屍體了嗎?”
“看到了,我看到了,”江重雪抱住他的頭,神色入了夢一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低聲道:“我親眼看到他被壓死在地宮裡,你若不信,等你養好了傷,我帶你去看,不過他的屍體已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你就是能看,都看不出這是楚墨白了。”說著,還笑了兩聲。
江重山的呼吸漸漸平順了,他忽然想要大哭,可是眼睛流不出淚來。
緊接著,屋子裡的兩人聽到他爆出一陣大笑。
笑聲刺耳,比哭還可怕。
旁觀的那人禁不住皺了皺眉,搖搖頭。
江重雪神色不變,像尊木雕,抱著他不放。
江重山止住了笑,手輕撫江重雪的臉,發現他把頭垂得極低,他怔了怔,喉嚨裡嗚咽了兩聲,像極其痛苦。
江重雪緊張地道:“哥,你哪裡痛麼,給我看看。”
江重山的胸膛起伏了幾下,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他好像才緩過來,艱澀地扯出一個微弱的笑,“重雪,去,給爹孃上炷香,把這樁喜事告訴他們。”
江重雪照他的話做了,三柱香插在神龕前的香爐裡,幽幽亮著,他的臉色滿面雪白。
“好了,好了,”江重山露出解脫的神色,渾濁的瞳仁一動不動,嘴角奇異地彎著,“重雪,以後你再也不必把江家的仇恨和責任擔在肩上了。”
江重雪緊緊咬住牙關,咬出了血他也不鬆口,眼眸裡一片死灰。
“重雪,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江重山沒聽見他回答,語氣莫名變得嚴厲,“你答應我,以後要好好活著,為你自己活著,你聽到了沒有?”
江重雪跪下來,用手擦掉大哥臉上一塊灰塵,回答他:“哥,我知道了。”
江重山鬆了口氣,指尖牢牢攥著他的衣袖,忽然道:“還有,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哎,我說,你們兄弟兩的話也太多了,”那人看不下去了,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趕快把遺言交代一下就好了嘛,我還要帶你回去覆命呢。”
江重雪怒道:“你說什麼!”
江重山這才發覺原來身邊還有第二個人存在。
這人把聲息斂的十分細微,武功不弱,江重山的敏銳度已退化許多,完全沒感覺到他。
但一經聽到這人飛揚的聲音,他猛地僵住,“洛、洛三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