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荷包裡,是蜀葵花的種子。
不由一笑,笑容極淡。他向來極少笑,尤其此刻面容沾著陽光,出奇的俊朗。
慕秋華縱馬與他並肩時,望見那一笑,沒來由的心底一酸。
他想謝天樞居然也有喜歡的人了,這實在是太難得了。他一向以為謝天樞是不動情的,卻沒想到敗在個姿容平平的女人身上。
慕秋華暗自冷笑。他又想,他自己什麼時候也能有個喜歡的人呢,他想了半天自己喜歡什麼樣的人,結果竟沒給他想出來。
最後他不得不接受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這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他誰都不喜歡。
“想什麼?”謝天樞見他出神,輕聲問他。
慕秋華愣了下,笑了笑,說:“再想……我什麼時候能喝到師兄的喜酒。”
謝天樞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慕秋華還是笑:“師兄將來要是成親了,就沒辦法和我一起縱馬江湖了,我就剩孤孤單單一個人了。難受啊。”
他帶了嬉笑的意味,沒成想謝天樞一勒韁繩,很認真地回過了頭。
慕秋華因他的舉動一愣。
半晌,謝天樞眼角微帶憐惜地說:“無論我與誰在一起,都不會忘了你。你並非孤單一人。有我在。我是你的師兄。”
慕秋華慢慢睜大了眼睛,神情扭曲成了一種古怪。
片刻後,雖然他極力表現出一種感動,但面容上仍舊止不住浮了一層陰鬱的黑。
謝天樞以為他切中了慕秋華的軟肋,所以才讓他有這樣的反應。
慕秋華曾對他說起過自己的身世,他講自己沒有父母,一出生即被人拋棄,六歲以前,一直在被人買來賣去,七歲的時候,被一戶大戶人家收養,豈知那家的主母好生厲害,容不得他一個外來人,時常將他大罵,所以他在那戶人家只待了三個月就逃跑了。
後來又被一個江湖賣藝的收養,教了他一些拳腳功夫,可惜不到一年,那人就病故了,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憑著這幾招花拳繡腿在這世上渾渾噩噩地活著,直到輾轉來到金陵,入了小樓習武。
謝天樞聽這故事時,未表現出什麼過激的反應,但他不表現出來,不代表他沒有聽進去。
一直以來,慕秋華都喜歡圍繞在他身邊,他也一直以為,這少年從小活得艱苦,他只是需要一個真正的朋友,所以才總是黏著自己。
謝天樞無論對人對己,都十分嚴格,但對這少年,卻不可謂不寬容。
他討好地請他買東西,他就買給他。他來請教他武學上的難解之處,他從不推諉,哪怕教到深夜。他出師時硬拽著他陪伴自己,他也意外地同意了。
這是謝天樞的溫柔。
謝天樞是個行大於言的人,他不喜歡多說什麼,寬慰的話他極少說,但他會身體力行地去做。
可那時候的謝天樞並未明白,其實他一點也不瞭解慕秋華。
慕秋華極少接收到別人的好意,哪怕是秦檜當年救了他,也是有目的性的,秦檜要他成為他手底下一枚殺伐的棋子。
可此時此刻,謝天樞講出這樣的話,不帶任何的目的性,沒有預謀,沒有虛情假意,他說得這麼真實,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已動容,繼而感動不已。
可慕秋華缺少了很多正常的感情,其中就包括愛和感動。
他見謝天樞這麼說,心底浮起了奇怪的情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
他一時找不到將這種情緒以何來命名,於是臉色就變得極其不好。
*
慕秋華把謝天樞說的話想了一夜,他忽然從床上折起身來。
如果換做從前,聽到謝天樞這麼說,他會很得意,並在心裡嘲笑他被自己騙了。
可為什麼現在他沒有這種得意的感覺了?
慕秋華想了半天,忽然覺得很害怕。
他莫不是感動了謝天樞對他說的話吧。
十八歲的慕秋華為此糾結了一夜,可未曾得出任何結論。
但是那天之後,慕秋華開始剋制自己的本性。
比如在酒樓裡,誰對他不客氣了幾句,他便壓著自己的劍,讓自己不要去殺他。這樣的情形多了以後,慕秋華髮現忍著忍著也就忍習慣了,他對世人的殺意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強烈了。
直到謝天樞帶他來到少林寺。
跨進那莊嚴的大雄寶殿時,慕秋華盯著那巨大的佛陀像看了許久,看到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謝天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