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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為然的神氣。世鈞便又說道:“其實你姊姊的事情也扯不到你身上去,你是一出學校就做寫字間工作的。不過對他們解釋這些事情,一輩子也解釋不清楚,還不如索性賴得乾乾淨淨的。”

曼楨靜默了一會,方才淡淡地笑了一笑,道:“其實姊姊現在已經結婚了,要是把這個實情告訴你父親,也許他老人家不會這樣固執了——而且我姊姊現在這樣有錢。”世鈞道:那——我父親倒也不是那種只認得錢的人。樣瞞著他也不是事。瞞不住的。只要到我們弄堂裡一問就知道了。“世鈞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我想頂好是搬一個家。所以我這兒帶了點錢來。搬家得用不少錢吧?“他從口袋裡拿出兩疊鈔票來,笑道:”這還是我在上海的時候陸續攢下的。“曼楨望著那錢,卻沒有什麼表示。世鈞催她道:”你先收起來,別讓老太太看見了,她想是怎麼回事。“一面說,一面就把桌上一張報紙拉過來,蓋在那鈔票上面。曼楨道:”那麼,將來你父親跟我姊姊還見面不見面呢?“世鈞頓一頓道:”以後可以看情形再說。暫時我們只好——不跟她來往。“曼楨道:那叫我怎麼樣對她解釋呢?

世鈞不作聲。他好像是伏在桌上看報。曼楨道:“我不能夠再去傷她的心。她已經為我們犧牲得很多了。”世鈞道:“我對你姊姊的身世一直是非常同情的,不過一般人的看法跟我們是兩樣的。一個人在社會上做人,有時候不能不——”曼楨沒等他說完便介面道:“有時候不能不拿點勇氣出來。”

世鈞又是半天不作聲。最後他說:“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這人太軟弱了,自從我那回辭了職。”其實他辭職一大半也還是為了她。他心裡真有說不出來的冤苦。

曼楨不說話,世鈞便又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對我很灰心。”他心裡想:你一定懊悔了。你這時候想起慕瑾來,一定覺得懊悔了。曼楨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她說:“我並沒有覺得灰心,不過我很希望你告訴我實話,你究竟還想不想出來做事了?我想你不見得就甘心在家裡待著,過一輩子,像你父親一樣。”世鈞道:“我父親不過腦筋舊些,也不至於這樣叫你看不起!”曼楨道:“我幾時看不起他了,是你看不起人!我覺得我姊姊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她沒有錯,是這個不合理的社會逼得她這樣的。要說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誰更不道德!”

世鈞覺得她很可以不必說得這樣刺耳。他惟有一言不發,默默地坐在那裡,那苦痛的沉默一直延長下去。

曼楨突然把她手上的戒指脫下來放在他面前,苦笑著說:也不值得為它這樣發愁。點異樣。

世鈞愣了一會,終於微笑道:“你這是幹什麼?才在那兒說人家那是演戲,你也要過過戲癮。”曼楨不答。世鈞看見她那蒼白的緊張的臉色,他的臉色也慢慢地變了。他把桌上的戒指拿起來,順手就往字紙簍裡一丟。

他站起來,把自己的大衣帽子呼嚕呼嚕拿起來就走。為了想叫自己鎮定一些,他臨走又把桌上的一杯茶端起來,一口氣喝完了。但是身上還是發冷,好像身上的肌肉都失掉了控制力似的,出去的時候隨手把門一帶,不料那房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那一聲“砰!”使他和曼楨兩人同樣地神經上受到劇烈的震動。

天冷,一杯熱茶喝完了,空的玻璃杯還在那裡冒熱氣,就像一個人的呼吸似的。在那寒冷的空氣裡,幾縷稀薄的白煙從玻璃杯裡飄出來。曼楨呆呆地望著。他喝過的茶杯還是熱乎乎的,他的人倒已經走遠了,再也不回來了。

她大哭起來了。無論怎麼樣抑制著,也還是忍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她向床上一倒,臉伏在枕頭上,一口氣透不過來,悶死了也好,反正得壓住那哭聲,不能讓她祖母聽見了。

聽見了不免要來查問,要來勸解,她實在受不了那個。

幸而她祖母一直在樓下。後來她聽見祖母的腳步聲上樓來了,忙把一張報紙拉過來,預備躺在床上看報,把臉遮住了。報紙一拉過來,便看見桌上兩疊炒票,祖母看見了要覺得奇怪的,她連忙把鈔票塞在枕頭底下。

她祖母走進來便問:“世鈞怎麼走了?”曼楨道:“他有事情。”老太太道:“不來吃飯了?我倒特為買了肉,樓底下老媽子上菜場去,我託她給我們帶了一斤肉來。還承人家一個情!我把米也淘多了,你媽這時候不回來,橫是也不見得回來吃飯了。”

她只管嘟囔著,曼楨也不介面,自顧自看她的報。忽然聽見“咕”的一響,是老年人骨節的響聲,她祖母吃力地蹲下地去,在字紙簍裡揀廢紙去生煤球爐子。曼楨著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