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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咳呵——”

那是一種沙啞但卻響亮的咳聲。那是劉順德特有的咳聲,也是村裡人們十分熟悉的咳聲,聽到這種咳聲,人們就會知道說話婆婆媽媽、走路沉沉緩緩、步履扭捏、喜好裝作一副長者氣味十足的劉順德來了。

“老爺——”

建誠和建剛像兩隻剛剛出籠的鳥兒從屋裡飛馳而來,兩個小腦袋一齊擠在劉順德的膝下。

剛進門還繃著個臉的劉順德一聽到那脆生生的呼叫,哇——看哪!劉順德的臉上猶如雲開日出,佛光頓現,彷彿一杯陳年美酒下了肚,喜氣滾滾,湧上那圓乎乎的臉龐。

“我娃們呵,真親呵,親煞老爺呵——”

劉順德那為摯誠的親情澆熱的嘴,彷彿變了形走了樣,嚅嚅著,吐出瞭如雲如雨、如糖如蜜的話語來;那顫抖的眉角,幸福快活的熱浪彷彿像秋天成熟的紅嘟嘟的酸棗一碰就會滾落下來;那雙皺巴巴的老手,看吧,那雙被歲月和無數往事浸泡和剝蝕的手,此時,顫抖著撫摸著那兩個外孫的不太規則的扁長的腦袋,那彷彿是撫摸著老漢眼中的兩顆價值連城的珍珠;看老漢那閃著光的像燕子窩一樣的眼眶,彷彿在剎那間變成了暖泉溝兩個流蜜的水泉。

張鴻遠聽到岳丈的咳嗽聲和孩子們的叫聲,走到門前迎接老漢。

“叔,來啦?”

劉順德親切地看了張鴻遠一眼,那匆匆忙忙的一望算是對女婿問候的回答。劉順德一手拉著一個外孫子,喜氣和熱忱似乎衝昏了頭,那張皺巴巴的嘴裡吐出一連串咬字不清的、親熱的無法從語調上分辨年齡和水平的話語,劉順德的心猝然與孩子們融為一體了,猝然間真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玩童了。

“老爺,講一個笑話,講一個笑話,嗯?老爺,講呀——”

孩子們不等劉順德坐穩,就纏著講笑話。劉順德不會講古論今,只會用他那和言細語、繁繁絮絮、絮絮叨叨的令孩子們發笑的風格,講一些流傳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的傳聞、笑語和童謠。

“貓兒們,不要攪鬧你老爺,讓你老爺歇歇兒。”張鴻遠想把孩子們轟出去。

“別,別別!我不累。”劉順德生怕挖走他的心肝寶貝似的趕忙阻止張鴻遠。

於是,劉順德便煞有介事地給孩子們講起故事來。他彷彿是專門來給孩子們玩鬧說笑的,認真、專一,那非常投入的勁頭,就像一位世紀的老人,站在了高高的雲端,在給太行山與呂梁山,講那開天闢地,三皇五帝的故事。是的,他是那麼幸福,他那喜悅恐怕整個宇宙都無法容納了,天哪——

看看天氣不早了,張鴻遠趕忙給岳丈準備午飯。

別看劉順德一介平頭百姓,吃喝上面卻十分有派頭,或者說十分講究,歸納起來有三大特點。

其一,一日三餐之中必有一餐有酒,酒過三杯,不多飲。老漢胃口不好,喝酒之意不在酒,在乎和胃保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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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不管什麼飯什麼菜,要精要香要軟,口味必佳。以村裡人人必吃的糝子為列——劉順德所吃的糝子有三個特點:一稠;二要有紅薯倭瓜甘甜類蔬菜配飯,如沒有此類蔬菜,也要加入少許糖精;三是米多。此三個特色不具備,劉順德就會毅然罷飯。

其三,就是吃飯時要有人端到手頭。劉順德年過花甲,不但沒下廚房做過飯,連飯都沒到廚房端過,他那吃飯要人端送的鏡頭,大概與皇宮傳膳的氣派與感覺都差不多吧。

為此,張鴻遠須親自下廚房為岳丈做菜。劉瑞芬做的飯菜是交代不了她父親的,弄不好,會引起劉順德罷飯。

張鴻遠炒了一盤雞蛋,拌了一盤土豆絲,外加一盤日常吃的鹹菜,湊成了一熱二冷。建英到供銷社打回半斤散泉白酒。好了,翁婿二人,岳丈大人坐在炕上,女婿坐在地下的板凳上,酒菜擺在炕沿邊上。倆人一杯又一杯喝了起來。好啊!那菜是十分寒酸的,可是有滋有味呀;那酒是粗醪的,可那翁婿之情十分綿長呀。

看來酒菜十分對口味,劉順德酒興特濃,三杯過後,又讓女婿滿上了第四杯。

“叔,喝吧。”張鴻遠舉杯勸酒。

“嗯,嗯。好,好!喝!”

劉順德應勸舉杯,看呵,那雙微微有點發抖的手小心地捏著杯,那兩隻圓圓的眼睛閃著親切熱烈的光,直盯著那酒,似萬分珍愛,又似不忍心喝掉,又似生怕灑掉一星半點,酒杯在他親切熱情的目光護送下緩緩送到那微微地啟開一條真誠縫隙的唇邊,一股飽滿而深長的氣流將酒杯吸住,隨之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