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定國道:“範叔叔這是在取笑我,父王二十歲上就將兵出塞,與匈奴血戰了,做兒子的如何企及。”
“非也,以世子爺的資質,的確稱得上是今世的人傑。”範樹安說到這裡,語氣卻變得陰鬱異常,洪定國甚至覺得他隱隱地嘆了口氣,讓人覺得甚是不祥。
範樹安在多峰營中監軍不過半個月功夫,朝廷徵糧的旨意就下來了。往洪州宣旨的只是司禮監的內臣,洪定國派了五百人迎他進營,問起才知道不止藩地,皇帝向各州各府均派了人監督糧草,徵調稅銀。西邊洪州的徵糧官姓高,名厚,字以仁,原是戶部青洪司郎中。洪定國聞言對範樹安笑道:“原來戶部還有這個司?這些年來青洪兩州的錢糧一直由洪王自管,我道這個司早撤了呢。”
範樹安道:“天下畢竟還是當今皇帝的,世子爺千萬別作這等言論。這個高以仁我有耳聞,他雖非劉遠一黨,對撤藩一事,卻極為熱衷。說起來,這個人年紀不大,倒和老王爺有些過節。”
“過節?”洪定國奇道,“可這個人我聞所未聞哪。”
範樹安微笑避開洪定國的話頭,只是道:“皇帝派高厚進洪州,是想老王爺有了公報私仇的這個忌諱,不便對他下手——皇帝身邊頗有些高人呢。”
洪定國冷冷笑了一聲,道:“高人?難道範叔叔也和皇帝一樣,以為這天下還有什麼是我們洪家不敢下手的麼?”
範樹安笑道:“呵呵,只怕老王爺和世子爺是一樣的心思。”
慶熹十一年,高厚時年四十一歲,他在乾清宮向皇帝叩頭辭行的時候,大太監吉祥就看出他印堂發黑,頭上烏雲籠罩,雖然吉祥沒有料到高以仁的命運是被洪定國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的,但是他總覺得這個高家耿直的後裔此行生死未卜,前途堪憂。
吉祥不是多嘴的人,尤其是這種話,就算是對如意和辟邪也不能隨便亂說。此時中秋早過,就快入冬,宮裡卻由司禮監領頭,亂糟糟正在裁減各宮用度,就算是主子們貼身的奴婢,一樣也是將月例銀子裁了三成有多,如此一來,司禮監難免成了眾矢之的,就連如意這樣任性灑脫的人也開始謹言慎行起來,更何況吉祥從來老成穩重。
高以仁(4)
往年要忙著做冬衣棉襖的針工局倒是因此偷閒,除了誼妃待產,還須準備些嬰兒衣裳之外,合宮上下無人再做新衣,整個衙門的人只得將內府供應庫裡的緞子不斷整理挑揀,只剩管理太監張固在宮內值房裡閒坐,大晴天暖洋洋的太陽透過窗戶曬在身上,張固歲數也大了,漸漸合上了眼打盹兒,突然聽見簾子嘩啦一響,睜開眼正瞧見一個青衣身影望裡一探頭。
“哪個小猴崽子,滾進來。”
門口小順子笑道:“張爺爺,您老清閒著吶?”
張固慢慢仰起身,端起茶碗漱口,小順子搶過痰盂伺候在下面。
“你小子來幹什麼?你師傅好些了沒有?”
“還那樣兒,”小順子嘆了口氣,“咳喘些,也沒別的不好。我師傅讓我來給張爺爺請安,問問張爺爺衙門裡有什麼差事要辦。”
“還有什麼要辦?閒著呢!回去對辟邪說,該養病養病,該調理調理,年紀輕輕的,中秋以後就沒瞧見他精神過,今後怎麼當差?”
“是。”
“哦,對了,”張固又道,“你去後面房裡拿了那個青皮兒的包裹,悄悄地給明珠姑娘,說是給誼妃小公主預備的,請她該繡什麼繡什麼。”
“哎!”小順子一溜小跑,走得甚快。
張固笑了笑,忽聽外面廊下籠子裡的鳥兒嘰嘰喳喳亂叫起來。“哪位呀?”張固從榻上下來,趿著鞋走到門外。
“張老,您吉祥?”廊下年輕人二十五六歲,穿著件杏色宮衣,有紅似白的一張圓臉,唇若染朱。
“呦,三哥兒。”張固知道這個七寶太監的三弟子招福是個難纏的角色,心裡嘆了口氣,笑著又向他身後的人打招呼,“四哥兒也來了?”
進寶正逗弄著籠子裡的鳥,笑道:“張老,從前可不知道您還喜歡養個活物兒什麼的。”
“這鳥兒夏天飛進我屋子裡,小子們逮了,就養起來了。”
進寶一陣輕笑,“人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想不到對鳥雀也是一樣的。”他的語氣優雅從容,但在別人聽來總是凜凜然有種不祥的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張固道:“兩位小哥兒在皇后跟前伺候的,什麼事得閒上這兒來?”
招福道:“張老是貴人多忘事。我們哥兒倆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