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興,更為伯主,文武所襃大封,皆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幹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襃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採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微。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採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刪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及如荀卿、孟子、公孫固、韓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不同勝紀。漢相張蒼歷譜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義,頗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斷其義,馳說者騁其辭,不務綜其終始;歷人取其年月,數家隆於神運,譜諜獨記世諡,其辭略,欲一觀諸要難。於是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表見春秋、國語學者所譏盛衰大指著於篇,為成學治古文者要刪焉。
卷十五·六國年表第三
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見矣。禮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域內名山大川。”今秦雜戎翟之俗,先暴戾,後仁義,位在籓臣而臚於郊祀,君子懼焉。及文公逾隴,攘夷狄,尊陳寶,營岐雍之間,而穆公脩政,東竟至河,則與齊桓、晉文中國侯伯侔矣。是後陪臣執政,大夫世祿,六卿擅晉權,征伐會盟,威重於諸侯。及田常殺簡公而相齊國,諸侯晏然弗討,海內爭於戰功矣。三國終之卒分晉,田和亦滅齊而有之,六國之盛自此始。務在彊兵並敵,謀詐用而從衡短長之說起。矯稱�出,誓盟不信,雖置質剖符猶不能約束也。秦始小國僻遠,諸夏賓之,比於戎翟,至獻公之後常雄諸侯。論秦之德義不如魯衛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晉之彊也,然卒並天下,非必險固便形埶利也,蓋若天所助焉。
或曰“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故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
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詩書所以復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然戰國之權變亦有可頗採者,何必上古。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傳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變相類,議卑而易行也。學者牽於所聞,見秦在帝位日淺,不察其終始,因舉而笑之,不敢道,此與以耳食無異。悲夫!
餘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後有君子,以覽觀焉。
卷十六·秦楚之際月表第四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內,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后稷脩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弒。秦起襄公,章於文、繆,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能並冠帶之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
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墮壞名城,銷鋒鏑,鉏豪桀,維萬世之安。然王跡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卷十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第五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於魯、衛,地各四百里,親親之義,襃有德也;太公於齊,兼五侯地,尊勤勞也。武王、成、康所封數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里,下三十里,以輔衛王室。管、蔡、康叔、曹、鄭,或過或損。厲、幽之後,王室缺,侯伯彊國興焉,天子微,弗能正。非德不純,形勢弱也。
漢興,序二等。高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雖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