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跟這個兒子交待了一番,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開慧大略說完李從謹與親友往來的情況之後,在電話中再三吩咐道:
“你別打電話去李家或高家啦,舅舅一定不會希望你打的,他討厭麻煩別人,也不喜歡打擾他父母的家庭,所以你最好等舅舅醒來再說,先不要打電話哦!”
後來開慧實在太擔心,於是下午請假回家。回家探望完舅舅之後,就緊張的找奉姎確定她沒有打電話本子裡的任何一支電話,知道她沒有打,才大大的吁了口氣,對奉姎道:
“我聽我媽說過,舅舅的爸媽是那種很古老的指腹為婚的婚姻,可是很慘的是他們不喜歡彼此,硬被逼結婚之後,確定懷有孩子了,就偷偷跑去離婚,這點造成兩家世交從此不相往來。然後舅舅一生下來就不在父母身邊,因為他的爸媽很快就各自結婚了,也很快有自己的小孩要照顧,沒空照顧舅舅。所以舅舅是跟堂哥表哥們一起長大的,半年住這邊、半年住那邊的,反正四處住啦。後來上小學就開始住校,一直到長大。所以他跟誰都不親,如果你因為舅舅感冒就把他的爸媽叫來的話,舅舅一定會很不自在的,而且他的爸媽也會很不自在。那多尷尬啊!”
生了小病就把家人叫來,會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嗎?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感到尷尬,尷尬於病情實在太不值一提,沒有被探望的必要?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這個生病的男人,有父親、母親、繼父、繼母,外公與奶奶都還健在,叔叔舅舅、姑姑阿姨俱全,然後,他還有許多兄弟姐妹: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四個;沒有相同血緣,但仍是手足關係的,三個。真是一個超級大家庭,親友眾多,過年團聚時一定很熱鬧。
但是……他還是一個人,站在這群熱鬧裡的單獨一個人。
奉姎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氣質怎麼能夠如此平和?照理說他的生長環境下應該讓他長成這個樣子的!要嘛墮落,要嘛叛逆,對整個世界都看不順眼,甚至四處惹禍、胡作非為,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吧?
可是他沒有。他溫和平淡的樣子,簡直像是公務員或教職員家庭養出的孩子,有著溫文禮貌規矩的特質,但這實在沒道理!她不明白是什麼令他長成這個樣子,也就是長得……像“他”的那個樣子——
對每個來求助他的人,他都會幫忙,有良善的本質,但從來不主動攬事;對每個人都溫和以待,但又有一種隱隱的距離感,使他無法融入團體的氛圍裡,很多人需要他,圍繞著他,但人群中心點的他看起來卻很孤單……
最重要的,他們都絕對不會向人求助!
不是沒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也不是生性高傲使然,而是,即使處在困頓的泥沼裡無助時,他們也無法意識到自己需要被幫助;更不曉得自己的手掌除了向下施予之外,還可以翻轉朝上的接受。
“他”是打出生起就幾乎什麼都有,所以不懂得向別人索要,只習慣給予;而李從謹則是生下來就什麼也沒有,也無人可以索要,於是逐漸喪失這種本能。而他之所以學會給予,應該是他對親情的理解方式……
很奇異的,她竟然能瞭解他為什麼願意給予卻又如此被動——
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一無所有的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別人需要的,等到別人索要了,發現自己身上有,就給。
奉姎不是那種習慣給予的人,事實上她非常吝嗇,從來拒絕分享,但同樣的也不貪圖別人的所有物。而,她和李從謹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也許,她的拒絕分享,其性情的養成主因,就是認為自己身上擁有的任何東西都一無可取,若是主動與人分享,搞不好自己認為的珍寶,只是別人眼中的垃圾。這是一種自卑的心態,於是從不施予,以拒絕任何會被傷害的可能。
而他,從來不主動給予的人,卻想要將某種很珍貴的東西捧著給予她。她沒有要,而他卻給了,是哪來的勇氣呢?不怕被她棄若敝屣嗎?那他情何以堪?
對他有更多的瞭解之後,她的心軟了,不在於他對她尚未說出口的表白,而在於類似身世的同理心……
她現在看著他,在三更半夜的時刻,看著他。
很明確的認識了他——這個很像“他”的人,叫李從謹。
“李從謹。”她輕輕喚他的名字,覺得有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心臆間流轉,堵堵的,就哽在那兒,阻礙著呼吸的順暢,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低低啞啞的呢喃著:“我居然能在你身上看到『他』,也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