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咖啡,走出咖啡館,我們散步到可以看見港口的丘公園。這個公園也位於高處,海邊的瞭望臺、大海、望海塔、綠色的山下公園、冰川丸等,都在它的俯視範圍內。
“你很熟悉橫濱嘛!”
“以前來過,所以知道一點。”
“橫濱是個好地方吧?”
良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突然沉默了,好像陷入深思中。
雖然我們形同夫妻,但是認真想起來,我們並不瞭解對方。
良子不談過去的事,所以我對她的事知道得很有限,只知道她是東北松島地方的人,曾經在酒店上班,結交過一個剝削她過活的吃軟飯男人;而我因為喪失記憶,不僅良子不瞭解我的過去,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瞭解配偶的過去,說起來還是讓人不安的:不過,我覺得這也沒有什麼不好。我覺得正因為我們不知道彼此的過去,所以我們才能擁有現在這樣的快樂生活。我們的邂逅,應該是命運的安排。
放眼望去,剛才搭乘過的遊覽船所經過的海面,在漸漸傾斜的陽光照射下,閃爍著光芒。從這裡看去,海面好像一個漂亮的鏡面,但是鏡面之下,卻漂浮著成群的水母,不去看看,是無法瞭解的。離開公園,順著斜坡而下,又來到了運河邊。良子提議去中華街走一走。
“可是我還想在運河旁邊散步。”
“是嗎?”良子接著說,“聽說運河的上面以後要蓋高速公路。”
“噢!”這樣嗎?那麼,停在運河的那些廢棄船,以後就曬不到太陽了。
在散步的時候,太陽漸漸西沈,停滯的河水水色愈來愈深,完全變成黑色了。就在猶豫是不是該回家時,我突然看到一家名為“mintonhouse”的爵士音樂咖啡館,館內的燈光在黃昏的住宅區內亮了起來。
推開沉重的木門,走進咖啡館內,館內的地板發出軋吱的聲響。因為天花板的聚丙烯燈罩被噴上的漆,所以整間咖啡館像倉庫一樣的幽暗。空間裡流淌著演奏技法熟練的吉他音樂聲,我們像劃破幽暗與聲音一樣,走到咖啡館的最裡面,找個空位坐下,讓爵士樂融入體內。
聚光燈凝聚的地方,就是現在正在演奏的唱片封套,封套上的主角是一個黑人。這張唱片放完後,又換了一張。新的一張也是吉他演奏曲,節奏明快,是挺有精神的音樂,唱片封套原本深色的、地方,已經褪色成粉紅色了。從錄音的狀態聽起來,這應該是早期的爵士樂。
查理·克里斯汀——這是唱片封套上的名字。明快的節奏裡,卻有憂鬱的感情,那悲傷的情緒像被過濾過一樣,非常純淨,給我一種奇異的感受。我的身體很自然就接受了這個音樂。看來,我是瞭解爵士樂的人,並且好像也有了解的理由。
良子喜歡古典音樂,對爵士樂似乎並不瞭解,所以一邊喝咖啡,一邊發呆。看到她這個樣子,我有點內疚,我想讓她更快樂一點,卻只能帶她散步、喝咖啡,我覺得自己很悲哀。如果是有錢人的話,一定有更多讓人快樂的方法吧!我想讓良子有更多的快樂。
走出“mintonhocse”的門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我牽著良子的手,來到中華街。中國式的紅色大門後面,就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各色的燈光把這裡的馬路點綴得耀眼奪目,處處都是中國餐廳和賣中國物品的雜貨店。
這裡就是大名鼎鼎的橫濱中華街了。很多人都是全家老小來這裡逛街的,人潮非常擁擠,人們只能慢慢地在狹小的路面上行走。
我被良子拉進一家雜貨店。在店裡逛了一圈後,良子站在一個角落不走了,並且說:我想要這個玩具。那是一個向日葵花苞形狀的玩具,根部是注射器般的把手,用力按壓中心的部位拉桿時,會發出吱—吱—的聲音,前面的花苞部位,就會開始旋轉。再用力推拉,旋轉的速度就會加快,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花苞會開啟,裡面是隻玩具小雞;這個花苞其實可以說是蛋。因為很便宜,所以就買了。
晚餐的時間到了,我們走進中華街一間看起來還不錯的餐廳;餐廳裡的裝潢和侍者都相當氣派。坐定高椅背的椅子後,侍者開啟讓我目瞪口呆的選單。
選單上的文字,代表的到底是什麼食物呢?我完全無法聯想,因此也無從選擇,不知道該怎麼點菜。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寒酸。我住的房子是會被大卡車或電車的噪音干擾的出租公寓簡陋房間,只是一個在東橫線沿線的工廠裡工作的小工人,以前從來沒有機會進入這樣氣派的餐廳,我所知道的中華料理,無非是拉麵、餃子和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