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芳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那麼丟臉過,別說進士,就是舉人遇到這種被人告上公堂的時候,都可以派個管家去衙門代替自己出席,而不必拋頭露面招惹是非,可現在他已經是在都察院幹了大半年的試職御史,卻沒想到竟然會因此驚動宮中帝后,不得不硬著頭皮來這裡走一趟。事到如今,已經有些絕望的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就這樣了,因此滿心憋屈,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把一切都賴在政治鬥爭上。
這樣至少時過境遷之後,他還可能有起復的機會!要不然,他就魚死網破,把汪孚林一塊拖下水!
因此,眾目睽睽之下,他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鐵青著臉下了轎子,走向了縣衙大門——平時他出入可以坐騾子又或者其他,今天卻絕對不敢就這樣招搖過市,生怕被人認出來,因此不得不掏錢僱了二人抬的小轎。可眼看他距離大門只剩下幾步遠的時候,突然只聽得腦後傳來了呼呼風聲。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覺得後背心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連賣笑女人的錢都騙,不要臉!”
那個被某婦人丟出去的爛柿子彷彿是一個訊號,須臾之間,雖說沒有像那般大膽仿效丟什麼東西的,各式各樣的謾罵和嘲笑卻衝著王世芳蜂擁而去。本待轉身痛斥的王世芳見此情景,哪敢在外停留,也顧不得狼狽,立刻逃也似的進了縣衙。等到了大堂跟前,看到那一雙充滿恨意的幽冷眼睛,原本給自己打足了氣的他不知不覺少了幾分氣勢,扭轉頭去從嘴裡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一顆心卻瘋狂地跳了起來。
王世芳是踩著點剛剛好來的,生怕早到會領受一堆奚落和羞辱,可等了片刻不見升堂,一旁秦三娘又一直用切齒痛恨的目光死死瞪著他,他又發現汪孚林不見蹤影,頓時想起了那天在汪家面前遇到的那個麒麟服年輕人。一想到汪孚林居然仗著這護身符真的避而不見,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衝著身旁的差役喝道:“汪孚林呢?既然這賤人說是我冒他之名,他這個當事人怎敢避而不見,莫非是心虛了不成?”
“你卑鄙無恥冒他的名,與他何干,他為什麼要到場?王世芳,你這德行我早就看透了,不就是打算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嗎?”
王世芳聽到秦三娘這突如其來的尖利聲音,整個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隨即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實在太過軟弱,登時惱羞成怒:“賤人住口,分明是你二人勾搭成奸,誣陷於我……”
然而他這話剛一出口,就只見眼前一個人影撲了下來,躲閃不及的他結結實實捱了一記重重的巴掌,整個人一下子往後仰倒,繼而就重重跌在了地上。眼看秦三娘被兩個牢婆慌忙架開,他支撐著想要站起身來,卻又結結實實被一口唾沫吐在臉上。從前只見過秦三娘文雅風流那一面的他何嘗料到女人發起瘋來會如此可怕,擦了擦嘴角正要撂兩句狠話,卻不防秦三娘瞪著他,突然笑出聲來。
“醜八怪,我當初怎麼就會瞎了眼,看中你這個心醜人更醜的醜八怪!到勾闌衚衕那種地方去還要藏頭露尾,不肯說出真實姓名;你已經騙了我的私房,卻因為我一時錯認,又記恨媽媽當初曾經試圖趕你出去,記恨人家汪公子殿試得了高高的名次,就故意攀誣,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害得我恨錯了人!王世芳,你這聖賢書全都讀到狗身上去了,你捶一捶自己的良心,仁義禮智信你有哪一點?”
正從縣衙大門口進來,打算今日過來旁聽的左都御史葛守禮剛好聽到這尖利的女人斥罵,當他看到秦三娘滿臉通紅,不顧兩個牢婆的鉗制,高聲喝罵不止,而王世芳臉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卻偏偏氣得直哆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心裡頓時湧上了一種難言的感覺。
他一直都認為這場荒謬的官司不過是汙衊,可現在當面看看這對男女的反應,卻發現自己好像想錯了。一想到如果此事是真的,那時會產生何等樣的後果,一大把年紀的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應該一心一意致仕回鄉,不應該還本著維護言官的心態,還來這裡趟這樣的渾水。
偏偏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秦三娘一字一句地說道:“王世芳,你是蓄了鬍鬚,改了眉型,甚至連臉都熬瘦了,可你以為這就能讓我認不出你來?你就是化成灰,也別想矇混過去,因為你身上每一寸肉我都曾經看得清清楚楚!今天堂上有的是人證物證,我知道到時候你肯定要狡辯賴賬,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問你一句話,你就算在自己的臉上下再多功夫,你敢說你有膽子拿著炭火去炙了背後肩胛骨上那三顆紅痣?你有膽子割了屁股上那顆尖疣?”
別說王世芳聽得臉色劇變,整個人直哆嗦,就連遠遠看著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