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著
我,氣呼呼的,真好玩兒!像互相要吞掉彼此的。”鴻漸笑道:“糟糕!
醜態全落在你眼裡了。我並不想吞他,李梅亭這種東西,吞下去要害
肚子的——並且我氣呼呼了沒有?好像我沒有呀。”孫小姐道:“李先生是嘴
裡的熱氣,你是鼻子裡的冷氣。”辛楣在孫小姐背後鴻漸翻白眼兒伸舌頭。
向吉安去的路上,他們都恨汽車又笨又慢,把他們躍躍欲前的心也拖
累了不能自由,同時又怕到了吉安一場空,願意這車走下去,走下去,永遠
在開動,永遠不到達,替希望留著一線生機。住定旅館以後,一算只剩十來
塊錢,笑說:“不要緊,一會兒就富了。”向旅館賬房打聽,知道銀行怕空襲,
下午四點鐘後才開門,這時候正辦公。五個人上銀行,一路留心有沒有好館
子,因為好久沒痛快吃了。銀行裡辦事人說,錢來了好幾天了,給他們一張
表格去填。辛楣向辦事討過一支毛筆來填寫,李顧兩位左右夾著他,怕他不
會寫字似的。這支筆寫禿了頭,需要蘸的是生髮油,不是墨水,辛楣一寫一
堆墨,李顧看得滿心不以為然。那辦事人說:“這筆不好寫,你帶回去填得
了。反正你得找鋪保蓋圖章——可是,我告訴你,旅館不能當鋪保的。”這
把五人嚇壞了,跟辦事員講了許多好話,說人地生疏,鋪保無從找起,可否
通融一下。辦事員表示同情和惋惜,可是公事公辦,得照章程做,勸他們先
去找。大家出了銀行,大罵這章程不通,罵完了,又互相安慰說:“無論如
何,錢是來了。”明天早上,辛楣和李梅亭吃幾顆疲乏的花生米,灌半壺冷
淡的茶,同出門找本地教育機關去了。下午兩點多鐘,兩人回來,頭垂頭氣
喪,精疲力盡,說中小學校全疏散下鄉,什麼人都沒找到,“吃了飯再說罷,
你們也餓暈了。”幾口飯吃下肚,五人精神頓振,忽想起那銀行辦事員倒很
客氣,聽他口氣,好像真找不到鋪保,錢也許就給了,晚上去跟他軟商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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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五點鐘,孫小姐留在旅館,四人又到銀行。昨天那辦事員早忘記他們是誰
了,問明白之後,依然要鋪保,教他們到教局去想辦法,他聽說教育局沒有
搬走。大家回旅館後,省錢,不吃東西就睡了。
鴻漸餓得睡不熟,身子像沒放檔案的公事皮包,幾乎腹背相貼,才領
略出法國人所謂 “長得像沒有面包吃的日子”還不夠親切;長得像沒有面包
吃的日子,長得像失眠的夜,都比不上因沒有面包吃而失的夜那樣漫漫難度。
東方未明,辛楣也醒,咂嘴舐舌道:“氣死我了,夢裡都沒有東西吃,別說
桓的時候了。”他做夢在 “都會飯店”吃中飯,點了漢堡牛排和檸檬甜點,
老等不來,就餓醒了。鴻漸道:“請你不要說了,說得我更餓了。你這小氣
傢伙,夢裡吃東西有我沒有?”辛楣笑道:“我來不及通知你,反正我沒有
吃到!現在把李梅亭烤熟了給你吃,你也不會嫌了罷。”鴻漸道:“李梅亭沒
有肉呀,我看你又白又胖,烤得火工到了,蘸甜麵醬、椒鹽——”辛楣笑裡
帶呻吟:“餓的時不能笑,一笑肚子愈掣痛。好傢伙!這餓像有牙齒似的從
裡面咬出來,啊呀呀——”鴻漸道:“愈躺愈受罪,我起來了。
上街達一下,活動活動,可以忘掉餓。早晨街上清靜,出去呼吸點新
鮮空氣。”辛楣道:“要不得!新鮮空氣是開胃健脾的,你真是自討苦吃。我
省了氣力還要上教育局呢。我勸你——”說著又笑得嚷痛—— “你別上毛,
熬住了,留點東西維持肚子。”鴻漸出門前,辛楣問他要一大杯水了充實肚
子,仰天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一轉側身體裡就有波濤洶湧的聲音。鴻漸拿
了些公賬裡的作錢,準備買帶殼花生回來代替早餐,辛楣警告他不許打偏手
偷吃。街上的市面,彷彿縮在被裡的人面,還沒露出來,賣花生的雜貨鋪也
關著門。鴻漸走前幾步,聞到一陣烤山薯的香味,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