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壞了臉上的風水,不如意事連一接二地來。
新太太進了門就害病,汪處厚自己給人彈劾,官做不成,虧得做官的
人栽筋斗,宛如貓從高處掉下來,總能四腳著地,不致太狼狽。他本來就不
靠薪水,他這樣解譬著。而且他是老派名士,還有前清的習氣,做官的時候
非常風雅,退了位可以談談學問;太太病也老是這樣,並不加重。這也許還
是那一線鬍子的功效,運氣沒壞到底。
假使留下的這幾根鬍子能夠挽留一部分的運氣,鬍子沒剃的時候,汪
處厚的好運氣更不用說。譬如他那位原配的糟糠之妻,湊趣地死了,讓他娶
美麗的續絃夫人。結婚二十多年,生的一個兒子都在大學畢業,這老婆早死
了。死掉老婆還是最經濟的事,雖然喪葬要一筆費用,可是離婚不要贍養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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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重婚不要兩處開銷麼?好多人有該死的太太,就不像汪處厚有及時悼亡
的運氣。並且悼亡至少會有人送禮,離婚和重婚連這點點禮金都沒有收入的,
還要出訴訟費。何況汪處厚雖然做官,骨子裡只是個文人,文人最喜歡有人
死,可以有題目做哀悼的文章。棺材店和殯儀館只做新死人的生意,文人會
向一年、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陳死人身上生髮。“週年逝世紀念”
和 “三百年祭”,一樣的好題目。死掉太太——或者死掉丈夫,因為有女作
家——這題目尤其好;旁人儘管有文才,太太或丈夫只是你的,這是註冊專
利的題目。汪處厚在新喪裡做 “亡妻事略”和“悼亡”詩的時候,早想到古
人的好句;“眼前新婦新兒女,已是人生第二回,”只恨一時用不上,希望續
弦生了孩子,再來一首 “先室人忌辰泫然有作”的詩,反這兩句改頭換面嵌
過去。這首詩至現在還沒有做。第二位汪太太過了門沒生孩子,只生病。在
家養病反把這病養家了,不肯離開她,所以她終年嬌弱得很,愈使她的半老
丈夫由憐而怕。她曾在大學讀過一年,因貧血症退學休養,家裡一住四五年,
每逢頭不暈不痛、身子不哼哼唧唧的日子,跟老師學學中國畫,彈彈鋼琴消
遣。中國畫和鋼琴是她嫁妝裡代表文化的部分,好比其它女人的大學畢業文
憑 (配烏油木鏡框)和學士帽照相(十六寸彩色配金漆烏油木鏡框)。汪處
厚不會懂西洋音樂,當然以為太太的鋼琴彈得好;他應該懂得一點中國畫,
可是太太的畫,丈夫覺得總不會壞。他老對客人說:“她這樣喜歡弄音樂、
畫畫,都是費心思的東西,她身體怎麼會好!”汪太太就對客人謙虛說:“我
身體不好,不能常常弄這些東西,所以畫也畫不好,琴也彈不好。”自從搬
到這小村裡,汪太太寂寞得常跟丈夫吵。她身分嬌貴,瞧不起丈夫同事們的
老婆,嫌她們寒窘。她丈夫不放心單身男同事常上自已家來,嫌他們年輕。
高松年知道她在家裡無聊,願意請她到學校做事。汪太太是聰明人,一口拒
絕。一來她自知資格不好,至多做個小職員,有傷體面。二來她知道這是男
人的世界,女權那樣發達的國家像英美,還只請男人去當上帝,只說 He,
不說 She。女人出來做事,無論地位怎麼高,還是給男人利用,只有不出面
躲在幕後,可以用太太或情婦的資格來指使和擺佈男人。女生指導兼教育系
講師的范小姐是她的仰慕者,彼此頗有往來。
劉東方的妹妹是汪處厚的拜門學生,也不時到師母家來談談。劉東方
有一次託汪太太為妹妹做媒。做媒和做母親是女人的兩個基本慾望,汪太太
本來閒得發悶,受了委託,彷彿失業的人找到職業。汪處厚想做媒是沒有危
險的,決不至於媒人本身也做給人去。汪太太早有計劃,要把范小姐做給趙
辛楣,劉小姐做給方鴻漸。范小姐比劉小姐老,比劉小姐難看,不過她是講
師,物件該是地位較高的系主任。劉小姐是個助教,嫁個副教授已經夠好了。
至於孫小姐呢,她沒拜訪過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