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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第二章 一夢太長(4)

然而,就在一切變得越來越好的時候,也就是向遠十六歲那年,她失去了她最親的弟弟向迤。

那是一天黃昏,向迤帶著家裡的老黃狗,去野雞潭招呼在水潭邊玩耍的雙胞胎姐姐向遙回家吃飯,從此就再沒回來。兩天後,他的屍體在潭中央浮起,吸飽了水,漲得像吹了氣的假人。

這是繼喪母之後,向遠第二次失去摯愛的人。從小最黏她的向迤,最最聽話懂事的向迤,喜歡在叫“姐姐”的時候稚嫩地拉長尾音的向迤,就這麼成了不會動的“假人”。

在潭邊打撈向迤的時候,向雲生捶胸痛哭,向遙在家一病不起,唯獨向遠不哭,當時十六歲的她有條不紊地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收殮了向迤。晚上,她不顧向雲生的阻攔和向遙的哭泣,燒了向迤所有的衣服和為數不多的照片。人死了,還留著這些幹什麼?

晚上,她一個人爬到後山的山頂,站在山的最高處看著山的那一邊,只看到黃澄澄的月亮。村外是鄉,鄉外是鎮,鎮子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月亮會不會也像山裡的這輪一樣大而孤獨?向迤最大的心願就是長大了去山外邊看一看,他總纏著向遠,要姐姐帶他去,這往往是他唯一會對姐姐鬧情緒的時候。其實那時的向遠去得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十里之外的鎮上,她甚至不知道坐車去山外要多少錢,所以她對向迤板起了臉,那個乖巧的孩子以為她生氣了,總是不再出聲。

她以為她需要的不過是時間,等到她長出翅膀,就會帶著她的親人一起去看外面世界的精彩。然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向遠不明白。她只想著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她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錢,可是為什麼她愛的人卻一個一個地離開了?

那時的她還是不懂,即使她是向遠,這個世界還是有太多事情由不得她掌握。

向迤死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向雲生的酒越喝越多,醉得也越來越厲害,向遙卻開始越來越怕向遠——她心裡明白,如果不是向迤跳進潭裡去救小腿抽筋的她,那麼回不來的那個人就應該是她自己。向遠沒有對這件事說過一句話,可從姐姐的眼神裡,向遙猜想她什麼都知道。向遠那麼疼向迤,遠遠勝過她這個和向迤孿生的妹妹。向迤下葬的那一天,她叫了向遠一聲“姐”,向遠恍若未聞。從那一天起,向遙再也不敢叫向遠姐姐,雖然這個姐姐還是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她的生活。

人們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說得未必沒有道理。十七歲,向遠考上了鎮上最好的高中,還來不及高興,回家的路上就聽說了父親的死訊。向雲生聽說女兒考上了好學校,趁著高興,攥著手裡的那幾個錢到鄉里趕圩買酒喝,沒想到返回途中,走過出村口必經的吊橋時,年久失修的吊橋從中間斷作兩截,他順著老朽的斷橋摔落崖底。人們找到他的屍骨時,旁邊還有一具女屍,那是鄒家嬸嬸。

沒有人知道,他們同時出現在橋上是不是巧合。他們最後發生了什麼,說了什麼,也隨著當事人的死亡而永遠成了一個謎。鄒家嬸嬸一輩子信佛,但是日夜燒香禮佛並沒有讓她躲過飛來橫禍——或許,這樣的了結是佛祖庇佑她的另一種方式。總之,死的人是安逸的,活著的人才躁動,所有的猜測都不再重要。

父親下葬後,向遠為自己處理這件事的駕輕就熟而打了個冷戰。她看不起自己的父親,他活著的很多時候,她覺得他是個廢物,是個累贅,可得知他的死訊,她很久很久回不過神。血緣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她問自己,真的這麼厭惡這個給了她一半生命的人嗎?向遙哭得像個淚人兒,向遠想拍拍她的肩膀,手卻怎麼也伸不出來。向遙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在說:“你不是一直盼著他死嗎?這下好了。”

是啊,這下好了,這下乾淨了。她覺得心裡像有個洞,風貫穿而過,回聲不絕……這個世界誰不會走?你愛著的,恨著的,包括你自己,都會走,沒有什麼可以恆久地留在身邊。失去得多了,就會習慣了,可向遠忽然極度害怕這樣的習慣,她害怕自己心裡的那個空洞,要用什麼才能填滿它?總要找點什麼來填滿它。思念?她唯一寄託在遠方的思念都太縹緲,如果找不到別的,那麼只有錢,很多很多的錢,是的,她一定要賺很多錢,錢才是可以捏在手裡的東西。

第二章 一夢太長(5)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向遠養成了每天晚上點錢的習慣。她會把身上所有的餘錢在睡前認認真真地數一遍,再一張一張碼好,壓平鈔票上的每一張皺摺,用牛皮紙包裹起來。在這個過程中,她始終帶著一種宗教般的虔誠,也就是在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