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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部分

樂。滿足需要——好的儀器,清潔的環境,自由——如今,當他已經失去了所有這一切的時候,他才感覺到,這些需要的滿足是最大的幸福,至於選擇職業,也就是選擇生活方式,現在,當這種選擇受到這樣限制的時候,他才感覺到這是很容易的事情,以致於他忘記了,生活條件的過分優越,就會破壞人類需要得到滿足時的一切快樂,同時選擇職業時最大限度的自由,例如,在他自己的生活中,他的教育、他的財產和他的社會地位所給予他的自由,恰恰是這種自由才使選擇職業成為無法解決的難題,甚至連需要的本身和就業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現在,皮埃爾的一切幻想都集中到,他在什麼時候可以獲得自由。但是,在從那以後的日子裡,在他整個的一生中,皮埃爾都是以一種欣喜若狂的心情回憶和談論他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當俘虜的生活,以及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強烈的、喜悅的感觸,主要的,回憶和談論只有在這個時期才感受到的內心的完全的寧靜和內心完全的自由。

第一天,他一大早就起了床,走出棚子,頭一眼就看見新聖母修道院開始還發暗的圓屋頂和十字架,看見覆蓋著塵土的草上的寒露,看見麻雀山的丘陵,看見隱沒在淡紫色遠方的,長滿了樹木的,蜿蜒著的河岸,他覺得空氣清新,沁人肺腑,可以聽到從莫斯科飛越田野的烏鴉的啼叫聲,一會兒,在東方天際邊,突然噴射出萬道霞光,一輪紅日從雲層裡漸漸顯露出來。於是,圓屋頂,十字架、露水、遠方和那條小河——所有這一切都在陽光下閃爍,這時,皮埃爾感覺到一種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全新的,生活的喜悅和力量。

這種感情在他整個被俘期間不僅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而且恰好相反,隨著他的艱難困苦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而變得更強烈了。

他來到那個棚子之後不久,就在這裡的同伴們中間享有極大的聲譽,因此,他更樂於為人效勞而且精神奮發。皮埃爾由於自己的語言知識,由於法國人對他表示的尊敬,由於他的耿直,由於他對別人向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有求必應(他每星期可以領到三個盧布的軍官津貼費);由於他的力氣(他表演給士兵們看他用手把一根鐵針按進棚子裡面的牆壁上),由於他對同伴們的態度是那樣和藹可親,由於他那種看起來什麼事情都不想和一動也不動的靜坐的本領,他在士兵們的心目中是一個神秘莫測的、有高階本領的人物,——正是由於這樣一些原故,正由於他的這些特性,他在以往他生活的那個上流社會中即使對他無害,也令他感到拘束,可是在這裡,在這些人中間,他力大無比、他蔑視舒適安逸的生活、他對一切都漫不經心、他單純——這一切使他獲得了近乎是一位英雄的地位。因此,皮埃爾覺得,所有的人的這種看法就把一種責任加到了他身上,使得他必須承擔這種義務。

13

從十月六日晚到七日晨,一夜之間法國人開始撤退行動:

拆掉棚子和廚房,裝好車子,部隊和輜重隊先行出發了。

七日晨七時,在棚屋前面站著一列全副行軍裝束、頭戴高筒軍帽、荷槍實彈、身背揹包和大口袋的押送隊伍,整個隊伍喧鬧著,可以聽到從各排中發出的法國式的咒罵聲。

在棚子裡大家全都作好了準備,穿好了衣服,紮上腰帶,穿好靴子,只等候著出發的命令。那個生病計程車兵索科洛夫,面色蒼白、瘦削、眼睛周圍烏黑髮青,只有他一個人,既沒有穿衣服,也沒有穿靴子,仍坐在原來的地方,兩隻瘦得鼓突出來的眼球疑問地凝望著此刻不注意他的夥伴們,併發出均勻的低聲呻吟。顯然,使他呻吟的與其是痛苦(他得的是嚴重的痢疾病),不如說是他對於獨自一人被留下來的恐懼和悲傷。

皮埃爾腰間扎著一條繩子,穿的是卡拉塔耶夫用從茶葉箱上撕下來的皮子做成的鞋(這是一個法國士兵拿來為自己補靴底的),走到病人身旁,蹲下身子。

“怎麼樣,索科洛夫,他們並非全都走光!他們在這裡還有個醫院,你可能比我們這些人會更好些,”皮埃爾說。

“上帝啊!我都快死了!上帝啊!”那個士兵發出更大的呻吟聲。

“那我現在再去求一下他們,”皮埃爾說,他站起身朝門口走去。皮埃爾剛走近門口時,正好昨天那個請皮埃爾抽菸的班長帶領著兩個士兵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個班長和兩名士兵都是行軍打扮,揹著揹包,頭戴高筒軍帽,帽帶的金色飾條光閃閃的,一改了他們平時所熟悉的面貌。

那個班長走近大門,他是奉長官命令前來關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