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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他邀請陳卓然去他家玩,還說提到他在盆裡栽的一棵忍冬,開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所以,夏天來了。

海鷗所住的公寓大樓面向大馬路,又是在最高層的七樓,可以說是這一帶的制高點。像他這樣,大部分時間在病榻上度過的人,臨熱鬧街市居住有一番好處,就是有看頭。樓高風大,他不能到陽臺坐,就在落地窗後放把圈椅,鋪了毛毯,做他的觀景臺。從這角度望出去,望不到街底,卻可望到對面大片的屋頂,從屋頂上的曬臺,老虎天窗,可以窺見人家和生活。他看得很有興味呢!等朋友來到,他的圈椅掉個頭,就好像鏡頭拉近焦距,將遠遠的小小的人和物一下子拉到近處,面對面了。陳卓然和南昌進到他房間的時候,他正是面向室內的狀態,屋裡有客人,各坐在椅子和床沿。 見他們進來,主人很高興,說:歡迎,歡迎,也不做介紹,只讓他們隨便坐。陳卓然坐了屋裡僅餘的一把空椅子,南昌環顧一下,見床沿坐的是兩個女生,便不想與她們去擠,在角落裡一張小沙發坐下,一坐幾乎就坐到了地上。那沙發早已鬆了彈簧,所以人都不去坐。沒有人注意南昌的窘相,都在熱烈地說話,南昌一時沒聽進去,只聽到許多個聲音在房間這裡那裡響。他看看周圍,看出傢俱擺設都很講究,卻也都陳舊了。窗簾是有流蘇的,平絨磨禿了,露出織線的經緯,也看不出原先的顏色,還藏著灰塵,略一動它,便揚起來,在日光裡飛舞。南昌家也是灰暗的,是簡陋的灰暗,這裡呢,卻有一種華麗,一種褪色的、敗損的華麗,似乎更加觸目驚心。

南昌發現,在座的幾位男生,都有著白皙的膚色。他們身上的白襯衫也格外的白,軍褲洗得格外清潔——他們都穿軍褲,寬大的褲口扁扁地蓋在鞋面上。不用說,這是一種身份的標誌,但是,還有另一種意思,那就是,當下的時髦。當然,這兩樣完全可能合而為一,如今,這城市的摩登,就是由他們來擔綱的了。他們都說普通話,這也標明瞭身份。這種普通話,是這城市的幹部子弟的語言,一聽就聽出了來歷。南昌漸漸分辨出主人的聲音,它音量不大,甚至有些輕,但卻是那種具有穿透力的音質,發聲鬆弛,可送到各個角落,使人們不由止了聲,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念屈原《離騷》的一句“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然後解釋古時的計量單位,一“畹”等於三十畝,而“九”和“百”,在中國語中又都是概數,意思是無限多,所以——你們想像,遍地蘭蕙,何其壯觀!南昌在語文課上也學過《離騷》,那些字詞在他讀來都很拗口,意境也是抽象的,可此時,他卻像看見了似的。

從這天起,南昌就成了小老大——後來,他知道,朋友們都這麼叫他,這諢名於他挺合的,他的大名,海鷗,倒是無人提起——的座上客,認識了小老大客廳裡往來的人。陳卓然自己呢,就像把南昌託付給了小老大,不再出現,他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從南昌的生活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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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小老大

小老大可算是老資格,他一九四四年他出生於國民政府的陪都重慶,他的母親,上海人,桂林新中國劇社的女演員。小老大的母親,因扮演《桃花扇》的李香君名噪一時,有許多才子和俊傑追求,最後是白崇禧部下的一名副官勝出。過了一年,女演員就懷了他。此時,新中國劇社往廣東湖南方向出發巡演,她離了團,留下待產。不想,桂林形勢卻吃緊起來,日軍沿湘桂路向廣西逼近,中方調集九個軍的兵力組織會戰,副官被遣往柳州,行前,與女演員商量,是否暫去老家待產,局勢穩定後再回桂林團圓。女演員一口答應,但是,她說,她不去老家,那裡一大家子,她是不會住得慣的——這時,副官方才知道自己已有家眷的事並沒有瞞住這邊,她早已經心知肚明。這也是內地人對上海不瞭解,以為摩登女郎就是千金小姐。事實上呢,上海女人多是俗世中人,又是女演員,幾乎一半是在風塵裡,沒有什麼能騙過她的眼睛。女演員要去重慶,因為她聽說重慶有中華劇藝社,就想尋了去。臨別時分,副官留一句話,無論孩子是男是女,都希望能姓父姓——韋。將來,無論他到什麼地方,看到姓韋的,同庚的孩子,他都會多看上幾眼。

六月底上路,近九月抵重慶,差不多正是桂柳會戰打響的同時,女演員娩下了小老大。但是,女演員並沒有如願找到中華劇藝社。也不要緊,此時,重慶活躍著好幾支抗敵演劇隊,女演員跟上其中一支,重又返回舞臺。抗戰勝利之後,演劇隊向貴州、雲南戰區慰問慶祝演出。在昆明時,又遇上了新中國劇社。女演員知道劇社正是往上海去,再轉道赴臺灣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