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十九世紀的門窗。書名底下的“一”,代表第一部,然後是“雨果著”。扉頁印著“李丹譯,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七八年,北京”。版權頁上頭是“Victor Hugo,LES MISERABLES”,另一面是雨果老爹的照片。出版說明的落款是一九七七年十月。接著是目錄、作者序、第一部“芳汀”。一幅原版的版畫後面,第一卷“一個正直的人”。
“你在看‘米里哀先生’嗎?”小女孩問我。
沒錯,第一卷第一章,就是這個名字。我反問她,“你在看這本書?
”她用皺巴巴的餐巾紙抹去眼淚和鼻涕,“是的,先生,這是我第四遍讀這本書了。”
小學四年級時,有次語文老師問有沒有人看過《悲慘世界》,有的說看過電影,有的說看過日本動畫片,但只有我站起來說,我看過小說……
《悲慘世界》是我接觸的第一本文學名著。那時我只看過一小部分,第二部“珂賽特”開頭,雨果用數萬字描寫滑鐵盧戰役——與整個悲慘世界基本無關,除了最後偷盜死人財物的德納第。大師發神經般寫了一長串,所有細節栩栩如生。我仍然記得那個“A”字形,那道致命的壕溝,葬送了拿破崙的胸甲騎兵。雨果一邊描述戰役程序,一邊夾
帶大段抒情和議論,讓我一度以為所有牛逼的小說都該這麼寫……
“對不起,先生,您能把這本書還給我嗎?”她的普通話很不標準,帶有川渝味道。
“你叫什麼名字?”
“珂賽特。”
“什麼?”
她又說了一遍。咳嗽般吐出一個“co”,舌尖舔過牙齒間縫隙爆發有力的“SE〃,最後是個微不足道的清子音“T”。
“Cosette.”
看著她的眼睛,猩紅的眼眶,雪白的黏膜讓人微微戰慄,烏黑透亮的眼球裡頭,瞳仁宛如黑洞,像是能吸收所有男人的目光。
她叫珂賽特。
這個飢餓的春夜,我吃完了十二個牛肉丸子,告別了十二歲的珂賽特,我會再來的。
春天,我重新讀完了《悲慘世界》,那是一場異常艱難的行軍跋涉,斷斷續續啃著嚼著敲骨吸髓般吮吸著每一個字。密密麻麻的敘述與抒情以及評論,宛如滑鐵盧上英國方陣的矛尖。我幾乎也深陷於拿破崙的困境,在威靈頓公爵的壕溝前嚐盡了苦頭。
那個春天無比漫長,剛剛經歷南方大雪災,等待北京歡迎你,迎來的卻是汶川大地震,陪伴我度過這段時光的,通常是麻辣燙店裡的珂賽特。
老闆是個早衰的男人,操著濃濃的四川口音,地震那會兒總是盯著店裡的小電視螢幕。老闆娘是個肥胖的女人,挽著頭髮高聲大氣地說話,但能看出她年輕時有幾分姿色,或許現在也沒多大年紀。店裡沒有僱用夥計——珂賽特除外,我經常半夜看到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拿著塊抹布拼命擦桌子,去超市裡打醬油、買啤酒,順便給客人遞餐巾紙,當然老闆是絕不會讓她碰錢的。我還會看到兩個小女孩,一個年紀跟珂賽特差不多,還有一個尚未讀書——她們是老闆和老闆娘的女兒,從臉型和眼睛能看出是親生的。
看我經常光臨小店,老闆娘對我很熱情。何況我跟殺馬特風格的髮廊小弟、對面夜總會下夜班的公主、附近群租房裡的無業遊民並不太相同。老闆娘是珂賽特的舅媽,老闆自然是她的舅舅,但我無法確認他們是否真有血緣關係。
至於“珂賽特”——老闆和老闆娘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從哪裡來的,他們顯然沒看過小女孩像寶貝似的藏在床底下的書。
她到底叫什麼?對於麻辣燙店裡的人們來說,這並不重要。反正沒人叫過她的名字,總是“哎”“那個誰”“小妹兒”…”
那天夜裡,麻辣燙店關著捲簾門,珂賽特獨自坐在水泥臺階上,藉著隔壁足浴店暖昧的燈光,低頭讀著《悲慘世界》第三部“馬呂斯”第一章“從巴黎的原子看巴黎”。
當我走到她面前,小女孩匆忙合上書本說:“先生,今天店裡不開門,您不用等了。”
我搖搖頭,坐在珂賽特身旁,陪她看書。
“先生,您為什麼總是來看我?”
“因為你叫珂賽特。”
“珂賽特只是個普通的名字,先生。”
“聽我說,你喜歡這裡嗎?”
”我不喜歡這裡,但我出生在這裡。”
“你生在上海?”
“嗯,但我還沒斷奶,就被送回了老家,外公外婆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