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容笑了。德昌也笑了。兩個笑著的人不再爭執。
這時候,洛浪睡意朦朧地走過來,說:“你們笑什麼呀?”聽他一問,大家也都再次笑了。
吃飯時,天空突然暗淡下來。德昌連續三次放下碗筷到院壩裡去望天空。德昌每次回到餐桌的時候素容都用眼睛斥責他:“沒教養!”德昌肯定讀懂了,但並不理會。除了洛魚,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緣由。
早飯結束。一點一點的雨從天空飄落。素容湊到德昌耳邊說:“你不是說今天要出太陽嗎?”德昌陰沉著臉,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見雨不停地下,德昌就開始憂傷了,為自己天氣預報失靈而憂傷,為心裡某種不祥的預感而憂傷。在德昌的記憶裡,他的天氣預報失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冬天的某個清晨,霧氣籠罩著仁鎮的天空,德昌對正準備回孃家的素容說,今天要下雨,你就撐把傘吧。素容堅持說今天是個大晴天。為此,德昌還捱了女人一頓臭罵。結果那天真是放晴了。不久,素容遭難蹲監獄。第二次是在十二年前冬天的某個黃昏,寒風呼啦啦地吹。德昌對父親說,明天早上房頂就會積上雪。可當天晚上並沒有下雪。不久,德昌的父親行走時摔了一跤,然後一病不起,一命嗚呼。
雨還在下,幾天也不見停,德昌也幾天愁苦著臉。
日子繼續化成雨水流進洛家房後的水溝,然後順著水溝流進糞坑。除了蹩足的詩人,恐怕再也沒有其他人讚美這樣的日子了。想必李素容的目光也隨著雨水的方向移動,嘴裡不經間冒出一句:“一年之計在於糞。”
德昌勉強地笑了。
這是素容說過的一句話。舊事重提,德昌有理由笑。二十多年前的一天,作為生產副隊長的林江指著大糞坑說:“能否保證糧食的收成,全在於計劃,而一年的計劃全在於這裡。” 作為隊長的李素容生怕大家沒弄明白,她再次強調,林副隊長的意思是“一年之計在於糞。”此話一出,笑聲一片,幾個好事者趁機起鬨,一把就將林江推進了糞坑。
德昌臉上的笑容剛好散盡,素容又冒了一句:“德昌,天什麼時候才會放晴呀?”此話等於一把鹽和著雨水灌進德昌尚未全愈的傷口上。德昌頓時火冒三丈:“你明明知道我預報不準了還問我,你欺人太甚!”德昌真可憐,與一個女人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卻不瞭解她。
素容怎能容忍男人發火,張嘴就罵:“洛德昌,你算什麼東西!你這個王八蛋!你媽不曉得偷了哪個男人才生下你這個雜種。你居然敢在老孃面前叫嚷。”
德昌吃了豹子膽似的。據說,豹子很快就要絕滅了,不知德昌從哪裡搞來的,他說:“李素容,我是王八蛋,你就是王八蛋的婆娘;我是雜種,你就是雜種的婆娘。”
這分明是火上澆油。素容幾乎跳了起來,繼續罵道:“我瞎了狗眼才嫁給你這個東西,你這樣的窩囊廢!老子受夠了!”見母親準備向父親衝過去,洛魚趕忙過去擋駕。洛魚說:“媽,幹嗎這麼大的火,一家人好好的,何必大吵大鬧,讓人家笑話。”
德昌仍然不肯罷休,他還在大聲地說:“看見你一天到晚高興的樣子,我才沒給你潑冷水。你把洛浪捧上了天,我看他根本不是個好東西。總有一天,他還會給你闖大禍。你還高興得不得了,高興個屁!”
洛魚完全明白父親的意思,他想在精神上打垮母親。這幾個月來,母親把洛浪捧上了天。目前父親要將洛浪從天上捅下來。洛魚一驚,遭了。這事絕不能對母親講。這時候,素容哪肯罷休:“你說老二怎麼了?給我說清楚。絕不允許你詛咒我的兒子。”
素容素來只承認好兒子是她生的。洛魚開始阻止父親:“爸,不要再說了!” 洛魚的話在父親面前還是有份量的,德昌果真不說了。不說話的德昌出了家門,腳步匆匆,很快消失在雨中。他的憂傷始於雨,他正在和最大的敵人進行面對面地搏擊。德昌的離去意味著素容的勝利。按慣例,她將與德昌冷戰半個月,與子女們冷戰兩三天。鑑於慣例具有很強的約束力,因此洛魚不敢再說什麼。
素容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隨後又去了佛堂,此時,佛是她唯一的依靠。
晚飯時洛浪還沒回來,這很正常。作為公司的老闆,洛浪確實很忙。當然主要是忙飯局。每晚十點來鍾,就有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出現在院門口,十有###是他。他現在也會喊一聲“媽,我回來了”。一個墮落的人,他的任何舉止都是墮落的。一個老闆,他的任何舉止都顯示出他是老闆。洛浪當老闆了,洛魚並不感到異外,但洛浪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