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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放在梳妝檯上。我正要離去的時候,一個小子著急地跑了進來,結結巴巴地說:

“兩位姑娘,大事不好了,同花她失足掉到池塘裡,給……給……淹死了�”

我們倆人大吃一驚,同時站了起來。雖然是個丫頭,但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一點紅很快恢復了平靜,說:

“真可惜,剛剛十二歲,就愛玩水,到底死到水上了。”

我本來打算安慰一點紅幾句,見她沒有半點悲痛之感,也怪自己多事,白白做了回準備。

我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一點紅把我送出門外,看著我下樓,並且讓一個老媽子提了燈籠去送我。對於一點紅的鎮靜,我感到非常震驚,還有她手中的那疊厚厚的照片,這關於一點紅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毛骨悚然。狡猾的日本人已經佈滿陷阱,他們已經摸清了八路的許多根底,我感到徹骨的寒冷。

我心想淳妤為什麼不來接我,可能又出去找根生老爺了。

路過涓橋的時候,只見那裡圍著一夥人,蟬媽哭喊著同花的名字:“花兒呀——”

我知道蟬媽的痛苦是真誠的,說不定這個同花幾年以後也是一棵搖錢樹,比一點紅還要厲害,這麼大的損失怎麼會不讓蟬媽傷心。

我擠進人群,只見一件薄薄的繒蘿衫下,蓋著一懼小小的屍體。我掀開衣衫深感奇怪,只見同花的雙目圓睜,臉面上帶著恐懼,舌頭已經快要咬掉了,連著一絲細筋,耷拉到唇外。

我扭頭便走,邊走邊想:同花怕是被人掐死後扔進水裡的,要不她的舌頭怎麼會咬斷?可又是誰把她害死的呢?害一個孩子的目的是什麼?

貞 香

綠柳回來與不回來已經不重要了。

牛子說的很對,她不是我的女兒,是根生的女兒!

現在想到這句話,覺得空泛又實在。人是不能強求一些註定要失去的東西。

我原來以為自己的一生過得比較平庸,但我錯了。來日裡的事情紛亂如麻,一度將我湮沒。我已經擁有了一個老年人一般的滯重和冷靜,甚至還有一些冷酷——牛子的死就是一個最實在的例證。

茫茫來日,我應該怎樣去治理山林,誰又能做我最忠實最可靠的幫手。

我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都殘忍地離我而去,我欲哭無淚……想著牛子和我一路南行的情景,心底裡便生出無休止的纏綿與眷戀。他嘹亮的笛聲糾纏著我放飛的心情;我想著牛子睡在我閣樓的時候,他疲勞至極,睡意粘稠的像粥一樣;我想著牛子在雨夜裡悵然地跑進閣樓,雙眼如火炬一樣燃燒著心如鐵石般一樣的我……可眨眼之間,他已經變成一俱僵硬發冷的屍體。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為什麼還要頻頻回首﹖一次次回首,一次次痛惜倀然相交錯。

牛子是沒成過家的人,按山林裡的規矩是不能發喪的。只在山下搭了一個靈棚,潔白的靈幡在空曠的棚頂飄蕩,讓人看上去覺得它太孤苦太悲涼。

牛子的母親哀哀欲絕。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一些稀鬆的皮肉軟耷耷地掛在上邊。她的哭聲絕望而幽怨,聽了讓人揪心一般的痛楚。

看著牛子的母親,有一種冰涼和痛苦驟然而至,像風一樣掠遍我的全身。我有一種墜落的幻覺,我又一次譴責自己的愚蠢。看到老人的臉上爬行著憤怒與困惑,我不敢直視老人,是我親手掐死她的兒子,割斷她的希望。我在老人的面前永遠有一種負罪之痛。

我來到牛子的靈前,撲通一聲跪倒。所有在場的山民們都驚諤地看著我,我的頭腦裡一片虛無!

我的心中紛紛凋落著憂傷的花葉。

所有在場的山民都狠狠地吃了一驚,他們的面部表情僵住了,就像臘月天從冰窟窿裡刨出的凍魚一樣。他們一定認為我的腦子出了故障,要不怎麼會下跪於一個下人的靈前,這樣未免太失體統,太滑稽了。

牛子的母親用力剜了我一眼,這一眼又紅又潮溼。人是有些齷齪與委瑣,可是剜起人來,依舊鋒利無比。

我的處境現在是下風區,山民的憤恨如煙氣一樣,迸濺著火星,從我頭頂飄移而過。他們一定想把我的軀體切割成一堆碎塊。我很孤獨,也很清寂,但我受不了這樣的孤獨與清寂,心裡說不出的悲涼像風一樣飄遠了。

我悠悠地感到——悲痛如帶著酸味的空氣一樣無孔不入。空氣是沒有重量的,可我分明感覺到了悲痛的沉重,它既沉緩又鍥而不捨地纏繞著我,彷彿要把我勒索成為一張乾癟的皮囊。

我的淚水從雙眼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