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掏出乾糧,沒有水,就著風雪幹啃。十千的乾糧在姚先生的袋子裡。姚先生走過來。她穿著淺藍色薄棉袍,外套一件開胸毛坎肩,脖子上圍一條又厚又長的白色大圍巾。齊著肩膀的黑髮,額上梳出一簾薄發,齊著眉毛。她的臉蛋赤紅,嘴裡噴吐著潔白的霧氣,鼻子上掛著晶亮的小汗珠兒。在十千眼裡,此時的姚先生是無處不佳,勝過了世上最美的風景。
“十千,吃點乾糧!”她從花布包裡摸出一個夾肉燒餅。
十千眼睛潮潮地看著她。
“你怎麼了?”她問。
“我……我的耳朵……”淚水盈滿了十千的眼睛。這裡恰逢雲過日出,明麗的陽光下,十千那兩隻耳朵紅得好像燃燒的火,顯得格外嬌嬈。一個眼尖的女學生(英才小學招了十幾個女生)驚喜地喊道:“快看王十千的耳朵呀!”
學生、先生們把目光集中到王十千耳朵上,不由地都忘記了咀嚼口中的乾糧。真是好耳朵!全世界也難見到這麼美麗、這麼出色、這麼驕傲的耳朵。這樣紅的耳朵。這樣大的耳朵。這樣感情豐富的耳朵。十千的耳朵令他們讚歎不已。
十千聽到姚先生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那呻吟聲極細、極微弱,是姚先生靈魂深處的呻吟,但十千還是聽到了。緊接著姚先生手中的夾肉燒餅落地、滾到結著冰的壕溝裡。姚先生伸出手。姚先生伸出那兩隻白皙的、胖乎乎的小手,輕輕地捂住了十千的大耳朵。自然是右手捂住左耳,左手捂住右耳。兩股熱流衝擊,十千全身的骨頭都像雪一樣化了。他瞳孔擴大、口出怪聲、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那個初生羽毛的小東西中滑出來。當然,旁觀者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他們只是看到,姚先生的小手捂著十千的大耳朵,像一手捂著一隻大鳥,捂不嚴實,露出了耳輪的耳垂。十千的耳朵在姚先生手裡並不老實,它們撲撲稜稜地抖動著,刺激著姚先生的神經。姚先生已是發育成熟的姑娘,她以往捏十千的耳朵、看十千的耳朵,只是感到好玩、感到好看,包括十幾天前十千送來四百大洋時她興奮地吻了他的耳輪,也不過在好玩好看的基礎上加了一點感激之情。但這次大不相同,這次那隻鮮紅的、挺立著、顫動著的大耳朵向她傳達著一種強烈的情愛訊號,使她心醉神迷難以自持。握著、揉搓著大耳朵時,溫馨的熱流從她口中噴出,她感到心中充滿激|情,充滿柔情,充滿無限的憐愛之情。
又有一大團厚重的灰雲把瘦弱的太陽吞沒了,隨即又斜斜地落下雪花來。王石清告訴黃先生:“整齊隊伍,奏樂進城,吶喊口號。”
黃先生匆忙清清喉嚨,舉起喇叭筒子喊:“整齊隊伍……奏樂進城……吶喊口號……喚起民眾……支援北伐……”
太陽一進雲團,姚先生就鬆開了手。十千的兩件珍寶頓時垂頭喪氣,失去了光彩。姚先生在光線陰暗時心頭一震,省悟到自己的失態,臉皮一紅,說:“十千堅強點,耳朵冷點不值得流淚。”
十千怔怔地望著姚先生,像丟了魂魄。
學生亂紛紛重排隊伍,整理身上新做的校服。軍樂隊的鼓手們把吊鼓繩套在脖子上,戴好白手套。號手們甩甩號,擦擦號嘴。鈸手把鈸鼻上的紅綢帶挽到腕上。十千敲鼓不會,吹號不響,打鈸手痠,只好舉著一面紅色小紙旗。校長走過來關切地問:“怎麼樣十千?耳朵凍壞了?”
十千六神歸位,說:“沒有。”
校長解下圍巾,想把十千的耳朵包起來,十千堅決不讓。校長笑了笑說:“就憑著這兩隻紅耳朵,也要讓你參加布林什維克!好,跟上隊伍,用力呼口號。”
十千點頭。
校長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說:“這次遊行宣傳你立了大功勞!”
紅耳朵(10)
十千知道校長是指那兩口袋大洋的事,在高興的同時,心頭不由地升起陰雲。那天他把大洋背到學校後,直奔姚先生宿舍。姚先生上午沒課,在宿舍裡洗頭。剛洗完,披散著頭髮,上身穿一件單襯衫,高挽著袖子,衣領怕弄溼窩在脖子裡,露著光滑的白脖頸和兩節肉滾滾的胳膊,左腕上還套著一隻綠瑪瑙鐲子,胸上露著一點白,兩個小|乳宛如兩個小饅頭。十千把這些看在眼裡,只感到醉暈暈的,雖說沒有什麼私心雜念,但也把大洋的事忘了。雙眼忍不住地往姚先生身上瞅。
姚先生道:“十千,你幹什麼?有什麼事闖來?”
十千一驚,慌忙開啟書包,把兩口袋大洋提出來,沉甸甸地捧到姚先生面前。說:“大洋。”姚先生嚇了一跳,接過口袋,問:“哪弄來這麼多大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