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渡,卻怎麼連話也不說呢?我可不管你們,我自要唱我的歌了,你們可別嫌難聽。”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我心頭驟然大怔,這樣的話,從前自然是常常聽說的,也不放在心上,偶爾還拿來與旁人玩笑。然而此刻忽然聽了,好似參禪的一般,低著頭細嚼這句話的滋味兒,尋思不已,竟像是在沉沉黑夜裡忽然有閃電劃過天際。那樣迅疾的一瞬,分明照耀了什麼,卻依舊黑茫茫地什麼也看不清。
我偷偷瞧一眼玄清,見他也是默默低頭,彷彿思慮著什麼,神情似喜非喜,也不分明,只聽他的聲音緩緩落在耳中,“照這般說,我與娘子同舟共渡了兩次,想來前世也修行了二十年了。”
我別轉頭去撩撥河水,九月的河水,已經有些涼了,那涼意沁入面板裡,我道:“玩笑了。”
那少女卻仰著頭,反反覆覆依舊唱著方才那首歌,然而她到底年紀小,不解其中滋味,那歌聲一味地欣喜歡暢,並無半分相思深情在其中。到底還是年少啊!
我心思沉沉,其實亦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想去想什麼,皆是矇昧的。只在矇昧中分明地想起,除了在宮中最纏綿的那幾月外,我對玄凌,從不是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
水波橫曳,盈盈如褶皺的絹綢,縹緲峰與甘露寺所在的凌雲峰本就十分相近,恍惚不過一瞬,便已經到了。
玄清上岸,指一指山頂樓閣殿宇,道:“此處便是清涼臺,娘子日後若有需要相助之事,遣人來清涼臺說一聲就是。清一定盡力。”
我微笑欠身道:“多謝。能夠見到朧月的畫像,我已經感激不已,再無所求。”
玄清整個人罩在水光山色中,更顯得無波無塵,泠然有波光勻染,“我這樣說,也是有事要請娘子相助、下月初六是朧月的週歲生辰,有件事請娘子助清一臂之力。”
我微微驚異:“什麼?”
他取出包袱中的一包衣料,一塊一塊地遞給我,玫瑰紫的緞子、水紅紋錦、碧色織暗花竹葉錦緞、方格朵花蜀錦、鳥銜瑞花錦、寶照大花錦。玄清見我不解,遂笑道:“下月初六是朧月生辰,我身為她叔叔少不得要送些衣衫褲襪作禮物,可惜清河王府裡的繡娘手工不好,只能勞煩娘子動手了。”
他說得客氣而自然,我心頭且悲且喜,幾乎不能相信,雙手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問道:“真的麼?我可以親手做了給朧月麼?”
他雲淡風輕的回答中有著肯定的意味,“你是她的母親,自然是你做的衣裳最貼身最合心。朧月是你的女兒,若她能穿上你親手做的衣裳,自然比什麼都好。”
我感念不已,遲疑著道:“可是每家王府公卿送去那麼多衣裳做賀禮,我做的朧月能穿得到麼?”
他的眸光中有溫潤的光彩,含笑道:“這個你且放心,我與敬妃已經說好。朧月的生辰,你這個母親的心意一定能盡到的。”他從袖中取出小小一張紙片,道:“這是朧月的身量尺寸,朧月生辰前兩日,我會親自來取,還在此處等候娘子。”他溫言道:“一切勞煩娘子了,到時候清送入宮中,也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
我小心翼翼懷抱著那些衣料,彷彿懷抱著我柔軟而幼小的朧月,激動不已。
玄清轉過頭去問那少女:“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奴”,少女側頭明朗地笑了,“這裡的人都叫我阿奴。”
玄清澹澹微笑,掏出碎銀子放在阿奴手中,“那麼,阿奴,就請你再送這位娘子回去罷。”
阿奴點一點頭,竹篙用力一點,我回頭望去,玄清的身影佇立在岸邊,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了。
回去時正巧莫言也在我房中,悄悄向我道:“怎麼出去了這樣久?幸好靜白她們沒發現,謹身殿我已經幫你打掃完了。”她蹙眉道:“你怎麼跟一個男人出去了這樣久?”
我感激道:“多謝你。”然後低聲道:“是我女兒的叔叔。”
莫言“哦”了一聲,隨即瞭然,也不再問了。我微笑道:“今日才見到你的女兒阿奴。”
她“啊?”一聲,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快出落成大姑娘了,還在拋頭露面的擺渡謀生,只不過自食其力也是好的。”
我笑:“再過兩年就到說婆家的時候了。”
莫言板了臉孔道:“我的女兒才不要嫁給臭男人糟蹋,清清淨淨地過一輩子就好了。”
我驚奇道:“你這樣想也就罷了,阿奴正值青春年少,她未必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