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這些日子,鐵山忙著調教他的新手下,沈默則在海邊的別墅中休養了數日,終於恢復元氣。這一日晚飯後,他與鄭若曾來到海灘散步。信步於彎曲的椰林小道,看著碧波耀金的海面上彩雲綴空,歸鷗雙飛的美好景象,怎能不讓人心曠神怡,連帶著話也多了起來。
“大人,您為什麼能毅然決然的捨棄在北京的基業。”見他心情大好,鄭若曾終於問出了心底的疑惑:“您苦心經營了二十年,說放手就放手,難道就不覺著可惜?”
“可惜麼?不可惜。”沈默笑笑道:“建立泥沼上的基業,不僅舉步維艱,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越快。大明的希望在東南,在蘇州的學堂,在深入人心的報紙,在啟迪民智的書籍,在匯聯號,在南洋公司,就是不在北京!”
“難道真要走到那一步麼?”雖然完全支援沈默的政治理想,但傳統文人出身的鄭若曾,還是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情感到難過:“天下人都知道,您可以把皇帝壓制的死死的,朝堂上什麼不是您說了算,又有什麼不能做?”
“我對皇帝實現了壓制不假,但那是我個人的壓制,而不是制度的壓制。”沈默搖搖頭道:“個人的壓制只是一時,隨著皇帝年歲增長,他的反抗會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有利。而我呢?自從我登上首輔之位的那天起,我便要小心翼翼的和‘權臣’兩個字劃清界限,因為一旦我沾上這兩個字,就會失去道義,若對皇帝打壓太甚,又招致士大夫們的攻擊。因為皇帝本身就是道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最終的勝利屬於誰,可想而知。”
“只有制度性的壓制才能長久,”沈默輕嘆一聲,帶著無限的悵然道:“只有當皇帝無法突破時,這種規矩才能長久。”
“那麼,為什麼不能……建立這種立制度性的壓制呢?”鄭若曾追問道。
“因為國家的最高權力,從來都不在大臣的手中。”沈默悵然道:“我的權力再大,也是因為皇帝年幼,先帝遺訓命我輔政,歸根結底,還是從皇權借來的。就算我硬推出這種制度,當皇帝長大後,又會被他推翻的。”
“看來,”鄭若曾有些失落道:“真的要走那條路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沈默嘆口氣道:“開陽,你熟讀史書,應該知道,一個國家的制度,只有在開國初期充滿了變數,然後很快凝固,不到一代人的時間,便再也無法改變。而這個國家的未來,好的壞的,乃至於亡國之因,也都在這時註定了。”
“……”鄭若曾思索半晌,點頭道:“好像確實如此。”
“一個大一統國家建立初期,往往是大亂方定,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如果國家的設計者,能能夠確立一套優秀的制度,那麼這一代之後,政權仍然可能保持活力,國家也可以持續進步。相反,要是最初制定的制度有問題,就會成為後代無法治癒的絕症,對政權的損害隨著時間的推移由小變大,最終超過國家承受限度,爆發毀滅性戰爭,改朝換代,開始新的迴圈。”沈默站住腳,望著火燒一般的海面道:“大明朝也不例外,從孃胎裡生出來的三大絕症,宗藩、軍制和財政,如果任其肆虐下去,最多幾十年,就要被農民起義推翻了。”
“我想盡量避免破壞,在北京的十幾年,試著看能否透過內部改革,來逐步緩解這些病症,但我找不到,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比如說那些宗室藩王,連家帶口人數已過百萬,再加上他們的奴僕、親戚,佔據天下七分之二的土地而不納稅,每年還要消耗國家半數的賦稅。那些有藩王的省份,為了供給這些藩王,收稅都收到十幾年後。這種天下之大害,人人皆知,每任首輔也都想解決,朝廷已經想盡各種招數去限制,卻架不住他們人數的暴增!其實誰都知道,不把這些吸血的米蟲掃到垃圾堆裡,任何法子都是治標不治本,改變不了最終的結果。然而就因為他們是朱家的子孫,他們的待遇是太祖所定,便成了鐵桿的莊稼,誰也砍不動!”
“再說財政,分兩方面,一個是稅制,一個是財權。中國的財政稅收制度和國家經濟的發展完全脫節。太祖皇帝一代天驕,但在財政方面就是個白痴!”遠離了大陸,在這幾千裡外的呂宋島上,沈默終於可以放下偽裝,狠狠表達一番對皇權的蔑視:“歷朝歷代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只要有能力,就一定會在財政上採取由中央總收總支。只有本朝,財政收入不是首先運到中央集中再行分配,而是大部分存留地方,或者直接發給邊鎮,真正運到京師的只有供首都開支的部分而已。”
“中央財政既缺乏收入來源,又很難拿出儲蓄的大筆開支,在四方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