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們必須查辦此案的根源所在,”沈默緩緩道:“我們雖然在盡力收拾人心,但只要坐在這個位子上,最不缺的就是敵人。那些人無時不在虎視眈眈、伺機給我上眼藥。長定堡這樣大的事,太敏感了!紙裡包不住火,與其讓他們揪住這件事,把我們一窩端,倒不如我們自己糾正,不給反對者機會。”
“你這話是正理。”褚大綬捻鬚頷首道:“但是,這件事太敏感,牽涉的人太多,稍不留神就惹禍上身,千萬別為了去個膿瘡把胳膊砍了。”
“你能支援我就太好了,”沈默點點頭,說出自己的打算道:“這件事,立即表明嚴查姿態是必須的,先堵上那些人的嘴,”說著一臉厭惡道:“然後我再給李成梁慢慢擦屁股……”他對這位李大帥,真是恨得牙根癢癢。但論能力,李成梁一人可抵百萬兵,無人能代替他鎮守遼東;論忠心,李成梁更是與戚繼光等人截然不同,戚繼光等人是先忠於朝廷,後忠於他。但李成梁是一把真正攥在自己手裡的刀,無論刀鋒指向誰。
沈默早知道李成梁無法無天、熱衷功名,從來沒有斷了敲打。沒想到千叮嚀、萬囑咐,這混賬東西,還是幹出這種授人以柄的爛事兒!
罵了一句娘,沈默心裡不那麼堵得慌了,他對面色凝重的褚大綬道:“你也不用太緊張,之前我便直覺這次的勝仗有些蹊蹺……”春天的蒙古人,身份是牧民,一般不會在這種時間出戰。而且既然是詐降,那埋伏的大部隊在哪裡?怎麼軍情寺的情報顯示,那些日子朵顏部和土蠻都沒有出動的跡象呢?
“我總有些不放心,所以雖然領銜內閣上了賀表,但在奏疏裡留著一句:‘雖其中有投降一節,臣未見該鎮核勘詳悉。’”這是一個活著,表明了內閣不支援在查清之前大賞群臣的態度。且給之後的調查留下伏筆,使內閣不會太被動。沈默接著道:“皇上大婚後,我也致函遼東巡按,命其查實函告。遼東巡按的奏本在上月送到,與李成梁的說法別無二致。”
“有了這兩樣,輿論上就不會吃虧。”褚大綬鬆口氣道。
“但還不能掉以輕心。”沈默望著他道:“那些受賞的大臣,我們要一個個溝通,務必讓他們不要有心結。幾位大學生和尚書我親自來,其餘人就交給你了。”頓一下,深深嘆口氣道:“你告訴他們,此事一上邸報,就立即請辭相關賞賜,從這件事裡脫身。這樣不僅不丟人,反而是有廉恥的表現。切記不可戀棧,我保證,半年之內,他們失去的都會回來!你原話傳達即可。”
“是。”褚大綬點點頭。
“其餘的事情,你都不用管。”沈默冷笑起來道:“這次非得讓他們體會一下,我們上次那種虎頭蛇尾的鬱悶……”
“呵呵……”看到沈默信心滿滿,褚大綬也有了信心,才顧得上氣憤道:“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江南,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麼大的國家,按下葫蘆浮起瓢,哪能不出事情?要是不給他們個教訓,就算把這次過去了,下次還要找咱們麻煩!”
“等等吧,”沈默幽幽道:“明年就是京察了……”
第八九二章 困龍(中)
定計之後,沈默便將那道奏疏壓下,要等和諸位大僚溝通之後,才會明發邸報,這也是給他們留下應對的空間,以免臨事被動。但見報之前,此事便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了,原來光懋擔心奏疏會被壓下,已經預先將抄本在各衙門傳遞,凡與此事有牽連的官員,聽說此事後,心裡頭都是長了草一般。
那廂間,未等沈默有什麼動作,萬曆皇帝便在緊急召見了他。沈默行禮就坐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沈先生,光懋的奏章您看了麼?”
“回皇上,臣看過了。”沈默端坐在御階下道。
“果有此事?”萬曆問道。
“臣只知道,他所奏的和遼東方面所奏截然相反。”沈默道:“內閣曾下廷寄給遼東巡按,得到的結果,也與他不同。”
“啊,這麼說來,先生早就對遼東大捷一事,起了疑惑之心?”萬曆道。
“疑惑談不上。”沈默嘆口氣道:“只是一面之詞聽多了,總知道此中不盡實言,還是謹慎為好。”
“先生謹慎是好的……”萬曆聽出沈默的言外之意,是在說,不要聽風就是雨。不禁老臉一紅,默然良久,方蹙眉道:“但當時為何不勸著朕?”言外之意,如今該賞的賞了,該升的升了,你才這麼說,豈不讓我難堪?
“皇上的意思,可是說當時獎賞的決定太過倉促?”沈默問道。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