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默一抬頭,只見正前方的須彌座上空無一人,倒把座後一幅素白的中堂凸顯出來,只見上面寫著一行瘦金楷書的大字曰:‘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這是嘉靖皇帝的御筆,沈默原先便見過,只是此刻見了未免有些膽戰心驚。
兩側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約有兩丈,左邊兩柱間擺著一條紫檀木長案,右邊兩柱間也擺著一條紫檀木長案,案上都堆滿了賬冊文書、八行空箋和筆硯。奇怪的是兩條長案後都沒有座椅,唯有右邊長案的上首有一個繡墩。
耳邊傳來腳步聲,他忍不住斜眼偷瞧,只見一雙軟底的黑布鞋,從帷幔後轉出來,淡淡道:“我們有幾年沒見了吧?”
沈默趕緊答道:“回陛下,自從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六,陛下對微臣諄諄教導後,便再未曾瞻仰聖顏,至今已經有四年零八個月了。”
“難得你記得清楚。”嘉靖帝呵呵一笑道:“起來吧。”
“是。”沈默趕緊爬起來,這才看到嘉靖皇帝穿著厚厚的九龍暗花松江布袍……也不怕捂出痱子來。面容與幾年前一般清矍,只是更加消瘦了。
沈默臉上露出了不自禁的笑容,這讓嘉靖帝很有些摸不著頭腦道:“你笑什麼?”
沈默眼圈一紅,趕緊擦眼角道:“微臣自分別後,日思夜想陛下的音容笑貌,而今見到陛下龍馬精神、更勝往昔,微臣……微臣是喜不自勝啊。”說著還真的流下淚來。
嘉靖帝縱使久經考驗,卻也被沈默這馬屁燻得暈暈乎乎,一時間有些感慨道:“朕沒有變,你也沒有變,甚好、甚好。”說著一指御階下的錦墩道:“坐吧。”
“臣不敢。”沈默知道,群臣中,只有嚴嵩和方鈍有座,徐閣老都只有站著的份兒……當然,他的訊息過時了,從去歲元月起,人家徐閣老也正是加入有座一族了,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讓你坐你就坐。”嘉靖帝揮揮手,坐在須彌座上,呵呵笑道:“今日不是述職,也不是朝見,坐一坐不代表什麼的。”
沈默只好挨半邊屁股正襟危坐道:“謝陛下。”
拍馬屁確實是緩衝氣氛的良藥,但有些時候,該來的還是會來,擋也擋不住。
只聽嘉靖仰著頭道:“你是朕欽點的丙辰狀元,又是亙古未有的連中六元,所以朕才會命人在國子監的丙辰進士題名碑旁,又立了一塊碑,你還記得上面寫的什麼?”
“臣至死不忘,”沈默微微激動道:“陛下寫的是:‘國朝二百載。文運風雲壯。休言六首無,朕有狀元沈。’”
“朕有狀元沈……”嘉靖帝緩緩點頭道:“這是什麼意思?雖然每一個進士都可稱為天子門生,但在朕的心裡,你才是真正的得意門生,明白嗎?”
沈默趕緊一臉感激涕零的跪下,道:“臣惶恐……”
“你確實應該惶恐……”嘉靖帝道:“有道是嚴師出高徒,朕對你的期望高,要求就要嚴格點,不論讓你幹什麼,你都得兢兢業業才對,知道嗎?”
“臣謹記。”沈默趕緊應道,心中卻叫苦不迭,面對著強權的帝王,自己實在是太弱勢了,人家幾句惠而不費的空話,自己就得任勞任怨,擠奶耕地吃草,像老黃牛一樣。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嘉靖下巴微揚道:“當年,朕把你放到江南去歷練歷練。現在歷練得怎麼樣了?”
戲肉來了,沈默暗暗緊張了,思索一會兒,才答道:“回陛下,微臣懵懵懂懂,摸著石頭過河,許多事情不得不做,身邊又沒有人可請教,只能硬著頭皮辦了一些事兒,可時日尚短,也不敢說哪件是對,哪件是錯……”他之所以姿態放的如此之底,就是為了萬一責問的時候,好推卸責任。
果然讓嘉靖帝的後招一下無從釋放,憋氣半天,只好另起話頭道:“不知道是對是錯,就敢瞎做?”
沈默趕緊起身,又要下跪,卻聽嘉靖帝道:“站著回話!”他只好站住,又聽皇帝道:“抬起頭來!”
沈默又抬起頭,一臉惶恐的望著皇帝,只見嘉靖帝狹長的雙目閃著幽幽的光,面無表情看著他道:“這麼大人了,還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朕這個老師還真是失職啊。”說著目光向後一瞥道:“你看到一行什麼字?”
“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沈默輕聲道。
“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嘉靖帝重複一遍,沉聲道:“慈、儉、不敢為天下先就是對;不慈、不儉、敢為天下先就是錯!”
沈默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