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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部分

下心來,聽聽風、看看月,覺著自己都不那麼俗氣了。”

沈默卻輕鬆不起來,但難得相聚,他也不能掃興,便強顏歡笑坐在天井裡,一邊喝著山裡的土茶。一邊撿輕鬆的話題說。

不一會兒,何心隱從廚房出來,用篦子盛著七八節竹筒,擱在石桌上道:“嚐嚐我做的竹筒飯。”

“又是竹筒飯……”崔延卻很不給面子道:“早知這樣,我就不把定量給你了。”

“愛吃不吃。”何心隱將個竹筒一劈兩截,露出熱騰騰、香噴噴的竹米飯,遞給了沈默道:“你來評評理。”說著又熟練的劈開了另外三個,有山參土雞、肉丁黑蘑菇、還有個青菜,全都是用竹筒烤出來的。

沈默嚐了嚐米飯,確實香軟可口,有竹子的清香,又有米飯之芬芳,不由讚道:“美味哉。”

“瞧瞧吧,總有識貨的。”何心隱一邊遞給鹿蓮心一筒米飯,一邊朝崔延得意的笑道。

“可惜了我的小雞和蘑菇。”崔延一邊搖頭嘆息道:“我本想來個小雞燉蘑菇的。”

何心隱直接當沒聽見的,端著筒米飯大吃起來。

沈默飯量不大,不一會兒就吃飽了,便端著茶杯起身,到屋裡去參觀,只見內裡的陳設極為簡單,座椅板凳,竹蓆草編,桌上擺著鮮花,牆角擱著農具,一派村居格調。

但最醒目的,還是在迎面牆上掛著的一幅中堂,上面畫著一個生著壽眉的耋老。但這老者的動作,不是坐、不是立、也不是臥,而是在地上做打滾狀。四周圍著一干文士模樣的男子,大都一臉的嘲笑表情,卻也有一箇中年人,面露思索;又有個青年人,似有頓悟。

沈默不由將目光轉回老者,只見他雙目緊閉,雙手捂著耳朵,一副老頑童的模樣,不禁暗笑道:‘不愧是師徒啊,都這麼特立獨行。’即使是他這樣,不怎麼虔誠的王學子弟,也知道畫像上的人是誰,正是何心隱的老師顏均。

顏鈞,號山農,是泰州學派的泰山北斗。二十五歲時,聽陽明‘致良知’之學,頗有領會,默坐澄思七晝夜,便豁然頓悟。然後入山谷中讀書九個月,對四書六經之奧閫,若視掌之清明,提筆為文,如江河水流之沛快。回家見兄長,陳性命之學,聞者皆驚。諸兄迫令他參加科舉,他嘆息說:‘人生寧遂作此寂寂,受人約束乎?’遂終身未入科場。

但他一生致力講學,門生滿天下,其中最有名的,除了何心隱外,還有譚綸、羅汝芳、王之誥、鄒應龍等人,名聲高隆,舉世莫敵,乃是公認的布衣盟主。

這圖上所畫的,便是在一次講學中,顏鈞忽然從蒲團上起身,就地打滾,曰:‘試看我良知!’然後便無下文,士林至今傳為笑柄。何心隱卻把這一幕掛在堂中,其意若何?且看邊上的題字:‘笑者自笑,領者自領。幸有領者,即千笑萬笑,百年笑、千年笑,山農不理也。’

這話有些禪機的味道,佛經上說:‘佛法原不為庸眾人說也,原不為不可語上者說也,原不以恐人笑不敢說而止也。’看來顏山農不會切切於眾人笑之恐。而只在意那一二人領悟之悅,不過沈默自覺不在其列,也就不費腦筋了。

“你看出了什麼?”不知何時,何心隱站在他背後。

“什麼都沒看出。”沈默笑道:“山農自得良知真趣,自打而自滾之,跟他人又又何干?”

“哈哈哈……你還是一點沒變。”何心隱放聲笑道:“總能一言中的,卻又不求甚解,可惜可惜。”

“呵呵……”沈默淡淡一笑道:“我本就是俗人一枚,此生都無頓悟的慧根了。”他這話裡有話,因為畫上那個若有所悟的青年,正是何心隱本人。

話說何心隱本名梁汝元,三十歲以前,也與世間書香子弟一般,讀書用功,走的是科舉道路,以後才跟顏山農學‘心齋立本之旨’,並改名何心隱的。而轉折點,正是這次‘山農打滾’,沈默便趁勢問道:“不知何大哥有什麼所得?”

“愚以為,山農的禪意是‘夫世間打滾人何限,日夜無休時’!”何心隱沉聲道:“大庭廣眾之中,諂事權貴人以保一日之榮;暗室屋漏之內,為奴顏婢膝事以幸一時之寵。無人不然。無時不然,無一刻不打滾!為何獨山農一打滾便為笑柄哉?!”

沈默好奇問道:“為何不稱老師,而呼山農?莫非因眾人皆笑此老乎?”

“山農非吾師矣。”何心隱重重嘆一聲道:“我獨憾山農不能終身滾滾也。當滾時,內不見己,外不見人,無美於中,無醜於外,不背而身不獲,行庭而人不見,內外兩忘,身心如一。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