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年人事兒沒幹多少,評價不會太高,加上海瑞亙古未有的一通臭罵,皇帝自知有淪為千古笑柄的危險。
再說海瑞這篇奏疏,也著實太過驚人,即使沈默看來,也只能說是‘可見一片赤子之心,但無論如何,話不是這麼個說法。’嘉靖是矜高的人,這輩子沒被人指著鼻子痛斥過,又不會蠢到象胤老四對陸生楠那樣,專門寫文章一一駁斥。要不出了這口氣,結果肯定窩囊死。
就像嘉靖所說,殺了海瑞,只能成全他比干的名聲,那皇帝可就跟紂王畫上等號了,這是嘉靖萬萬不能接受的,他一定要海瑞認這個錯,才能挽回一敗塗地的聖名……
可海瑞能低這個頭嗎?沈默雖然還沒嘗試,卻也知道絕不可能——若有一絲動搖,他就不是海剛峰了。
所以皇帝的任務,註定是無法完成的,但聖旨如山,豈容他討價還價,所以明知是完不成,也得乖乖去做。
在提刑司太監的陪伴下,沈默離開西苑,來到禁門前,他婉拒了宮裡提供的轎子,登上了依然候在那裡的馬車。
一上車,沈明臣便黑著臉告訴他三個不怎麼好的訊息:第一,京城戒嚴,九門緊閉,不放任何人進出!第二,皇帝急召三邊總督楊博火速回京;第三,就在剛才,裕王將請求發落的奏疏遞上後,便關閉王府大門,不放任何人進去。
頭一個和末一個訊息,沈默都有心理準備,但中間一個對他的震動實在太大,沉默半天,方才喃喃道:“竟這時候把楊博調回來……”
餘寅低聲道:“楊博此人文武雙全、心機深沉,年輕時便名震四海,幾十年來在朝則居兵部、出外則鎮方面,在軍方的威望之高,當世無人可敵……尤其是九邊的軍隊,還有京城的禁軍,都曾經是他的麾下,門生故將極多,其勢力之於軍方,正如徐閣老之於文臣,都是執牛耳的大佬。”餘寅是天生的幕僚,什麼時候該多說、該少說、不該說,拎得清清楚楚。
“是啊,”提起楊博來,沈明臣也是一肚子話:“當年他隨翟閣老巡邊時,我曾見過他一面,的確是百年一見的人傑,不僅聰明絕頂,而且沉穩練達,且膽氣頗豪……若是生在亂世,必是一方豪雄。”
沈默登時想起那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來了,好麼,越說越玄乎,把姓楊的比成曹孟德了。但這樣的評價,出自兩大謀士之口,足以讓沈默重視起來……其實不用他們說,沈默也不可能小覷了楊某人,畢竟是徐閣老推崇的能臣、是山西幫的靈魂人物、更是嘉靖在感到威脅時,首先想起的人。
這種光景下,這樣的人物回到京城,對局勢的發展,又有怎樣的影響呢?
第七六零章 較量(三)
裕王府正寢,關門閉戶,帷幔重重,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點著燈,分不清白天黑夜。
檀香嫋嫋,明黃色的紗帳內,裕王頭上搭著毛巾,兩眼無神的躺著。李妃坐在床邊,姣好的面容有一絲憔悴,她剛把世子哄睡下,又趕緊過來陪王爺,確實有些疲憊。
但更讓她傷神的,是裕王現在的狀態,見他躺在那裡,蓋著被子都顯得瘦削不堪,一副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樣子,一陣陣的無奈和惱火湧上心頭……別人家的男人,都是女人的看山,自己的男人貴為皇儲,卻一點安全感都給不了。
裕王沒有看他,自顧自的望著帷幔盡頭道:“有訊息了嗎?高師傅出來了嗎?沈師傅不會有事吧?張師傅怎出了這麼個主意,一味自掩耳目,平白讓人心焦。”
“這不也是局勢所迫嗎?”李妃是見過張居正的,對這位丰神俊朗、美髯飄飄的偉男子,印象十分的好,但說這番話,卻也不是為他分辯,而是這女人自己的看法:“父皇喜怒無常,又正在氣頭上,咱們怎麼說,怎麼做都是錯,還不如甚也不說,甚也不做呢。”
“唉……”裕王一想到那個父皇,便倍感悲愴道:“給人當兒子難,給父皇當兒子,更是難上難,二十多年來,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把自己像囚犯一樣禁錮在王府,卻還不能消了猜忌。”說著淚水就在眼眶打轉,語調一味的悲切起來:“說不定,再過幾天孤就要被廢了,你帶著世子去向父皇求個情,看在孫子的分上,說不定也不會那麼慘,父皇應該還能給咱們塊藩地……你說要哪兒好呢?”
沒聽見李妃接話,他便自言自語的接著道:“朱載圳的封地倒是大,地方也好。可是他一死,大臣們便琢磨著全收回去,可見太好的地方是守不住的。師傅講過管仲讓封地的故事,可見還是要個窮地方最保險,可以讓朱翊鈞和他的兒孫,平平安安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