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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張閣老……”裡面傳來明顯不同於前幾次的聲音:“我家相爺吩咐過,別人都不見,但您是例外。”話音未落,伴著吱呀呀的聲音,府門開了……
看到自己苦求數日,才得以重進的徐府大門緩緩開啟,張居正的表情十分複雜,有些如釋重負,有些暗暗慶幸,但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恥辱……這幾日被拒之門外,已經嚴重刺傷了他那顆高傲而自卑的心。
不過當與徐府中人面對面時,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和高貴。
徐府中人也恢復了往日對他的尊敬,一路恭迎,將他引到徐階的書房中。然後閒雜人等全都退下,給這師徒密談的空間。
這一天徐階沒有穿道袍,沒有坐平時常坐的那把躺椅。而是身穿一品燕服,端坐在一把太師圈椅上,單手持一本書卷展讀。正逢金燦燦的太陽光透過戶牖灑在他的身上,使徐閣老比平時顯得精神許多。仔細看去,他今天的精神裡,還透著一股平時從未顯露的威煞之氣,相體、相尊、相威,都是張居正多年以來,所見最強的一次。
一進書房,受其氣機牽引,張居正的表情也變得十分恭順,一撩衣袍下襟,十分肅穆地在徐階的坐椅前拜了三拜,便一聲不吭的跪在那裡。
徐階沒看他,仍在那專注的看書。
張居正也不出聲,就那麼靜靜的跪著。
“為師重讀《韓昌黎集》,”片刻,徐階出聲道:“竟對昌黎先生,生出許多同病相憐之感……叔大聰明絕頂,可知為師看的是那一篇?”
張居正心念一轉,便知道八成是《祭十二郎文》,但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服老服老,自己怎麼說都行,旁人說一聲,就是天大的冒犯。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沒什麼好避諱的。”徐階擱下書,微微閉目道:“為師考校你一下,《祭十二郎文》那一卷‘吾自今年來’,之後的六句話,看看還能否記住?”
張居正自幼有神童之名,其天資穎悟超人許多,雖然多年未曾溫習韓退之的文章,但還是馬上就想起了那六句話。不過他心機深重,凡是所思所想,必先在心中過一遍才會出口。默唸之下,便體會了徐階讓自己背這六句的深意,連日來的擔憂屈辱,登時摻進了些酸楚,喉頭顫抖著,竟無法啟齒。
“背……”徐階今日威嚴甚重,加重語氣催促道。
張居正便深吸口氣背了起來:“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目益衰,志氣日益傲……幾何、幾何……”這最後一句,他說不出口。
“幾何不從汝而死也!”徐階的聲音冷得��耍�蛔忠瘓潿枷窶�脅逶謖啪誘�納砩稀�
張居正眼圈登時紅了,只能深深把頭低下。
“抬起頭來!”徐階威嚴的聲音:“還沒到給我哭喪的時候,再說老夫有兒子,也用不著你給我哭喪!”
這話誅心了,張居正只能抬起頭,四十好幾的人,淚珠在眼眶中打轉,聲音暗啞道:“師相說的對,學生淨給您老招風惹雨,實在不當人子!”
“哼……”徐階悶哼一聲,見素來剛強堅毅的學生,竟也淚流滿面,心腸不禁軟了下來……恍恍惚惚間,他彷彿回到二十年前的春天,那第一次遇到這個身長玉立、風華絕代的年輕人的時候……
當時他還只是翰林學士,而張居正更是個初入庶常館的新科進士。雖然庶吉士已經是精英中的精英,但這個年輕人,仍然給徐學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談吐和見識,還有無與倫比的聰慧,都讓徐階驚歎不已。
‘叔大,你還未曾取號吧?’
‘斗膽請老師賜下。’
‘那就叫太嶽吧!為師希望你能成為我大明的南天一柱!’
‘學生定不負老師的期望……’
透過後來數年的觀察,這個學生的表現,讓徐階何等的稱心,何等的得意,何等的為後繼有人而欣慰!為了能讓自己的事業,在他身上得以延續,徐階不惜心力、不計得失的盡心琢磨這塊璞玉,希望能將他打造成一個穩重大體、溫潤如玉的合格首輔。
然而當他將這枚珍寶從暗室中取出,準備使其綻放光華時,卻不禁深感意外……二十年的水磨工夫,沒有打磨掉張居正的鋒芒和銳氣,牛刀小試便光芒四射,刺得他雙目生痛!徐階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學生,根本不是和自己想要的和田玉,而是一塊削金斷玉的金剛石!
看岔了就看岔了吧!他已經不可能再換一個接替人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