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在你心裡憋了很久了吧?”王崇古目光怪異的望著張四維道:“官場上有句話,叫屁股決定腦袋,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做維護綱常的忠臣了。”
“我輩讀聖賢書讀的是什麼,不過是‘忠孝’二字。”張四維淡定道。
“說得好,說得好啊……”王崇古乾笑兩聲,接著黑下臉道:“可這不是你該說的話!”他的聲調越來越高,語氣也愈發嚴厲道:“別忘了,你之所以能頭頂天,是因為有晉黨在下面為你抬轎,而晉黨說白了,就是你瞧不起的逐利商人!”
“我沒有忘記自己的出身。”張四維搖頭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挽救晉黨,不能讓他們跟東南幫走上滅亡!”說著冷冷一笑道:“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你是說,我如果反對工商,就會被自己人拋棄。這一點我早就考慮到了,您大可放心,我會給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讓我晉商一枝獨秀,相伴大明始終的!”
“哦?”王崇古不相信,張四維能拿出比沈默更好的東西來。
張四維笑而不語,將手指伸進汝窯白瓷盅,蘸茶水在桌上寫下兩個字——‘皇商’。
王崇古看過之後,良久才若有所失道:“看來你把什麼都考慮到了……”
“呵呵,謀定而後動,這不是舅舅一直教我的麼?”感覺自己說服了王崇古,張四維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道:“舅舅,您是天官,我將是首輔。大明朝最有權力的兩個位置,都將是我們的了。我們為什麼還要看一個自身難保的過氣首輔的臉色呢?這還是大明的天下,除非他敢造反,否則只能任我們擺佈!看清楚了麼?舅舅,我們的時代要到來了!”說到最後,他的臉都激動的漲紅了。
“……”王崇古沉默半晌,一臉憂色道:“只怕沒那麼簡單……”說著緊緊皺眉道:“我出仕將近四十年,從南到北,由政到軍,算是很資深了。在我看來,大明最大的隱患,在於朝廷的控制太弱。一個東南,一個邊軍,都自成一體,強大到可以和朝廷抗衡。這些年來,之所以沒有不聽排程,是因為他們都聽沈默的。一旦你把他逼上梁山,這兩者還聽不聽朝廷的,甚至會不會跟著沈默走,這都不好說。”
“舅舅看得明白。”張四維點點頭,冷聲道:“所以絕對不能讓沈默回到東南!”
“你要……”王崇古臉色大變道:“你瘋了麼?”
“我沒瘋!”張四維冷冷道:“這件事不用舅舅操心,您靜觀其變就成了!”
“你這是玩火,玩火啊!”一剎那,王崇古感到自己真的老了。現在他只能祈禱,一輩子看人極準的楊博,這次千萬不要走眼了。
皇朝官員的丁憂守制制度,施行兩百多年從不曾更易。官員一得到家中訃告,循例都要立即向皇上寫摺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帝也會立即批覆,著吏部辦妥該官員開缺回籍事宜。如果不允,則稱為奪情,除了戰亂,這種事情極少發生。更因為有鬧得天崩地裂的張居正奪情事件,更沒有人敢越這個雷池半步了。
哪怕現在要丁憂的是沈默,哪怕多少人的福祉都系在他身上,也是一樣沒有理由留下來。因為首輔大人是萬眾敬仰的道德典範,公認距離成聖僅差一步的人。崇高的聲譽既是時刻保護他的堅盾,又是時刻束縛他的荊棘,讓他不能做任何違背大眾道德的事情。
像沈閣老這樣的道德完人,怎麼會去奪情呢?所以就連最不願意他離開的官員,也無法啟齒挽留,只能絡繹不絕的上門,以弔唁沈老太爺的名義,流著淚向首輔表達自己的不捨之情。沈默在孝帷中,一般不出來見人,都是由他的兒子答謝賓客。
但是這一日,內閣大學士陸樹聲、左都御史海瑞、工部尚書朱衡、戶部尚書王國光幾位元老聯袂而來,他自然不能再不見人,在靈堂行禮如儀後,便請幾位到後堂用茶。
敘座後,幾位大員見他形銷骨立,神色委頓的樣子,實在不忍心打擾。但該說的話還得說,陸樹聲便道:“元輔陡遭大難,本不該再拿國事煩擾,然則您是朝廷的擎天一柱,現在要丁憂三載,百官都深感無所適從。若要按朝局的需要,我們恨不能讓您奪情,但等於是加害於您,可想而不可為。”
“打從隆慶六年,我路過一趟紹興老家,到現在這八年來,沒有再見過一次家嚴。想不到就陰陽永隔,一想到這裡,我就肝腸寸斷,已下定決心回去守墓三年,以略盡人子孝道。”沈默一臉哀容道:“請求丁憂的奏本已經送到宮裡,想來不日就能批准了。”
“我們不攔著您盡孝道,”陸樹聲道:“可國事怎麼辦?新政怎麼辦?您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