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自然知道沈默找他們來的目地,也早商量好了,一定要強硬一點,不能給大人包庇李贄的機會。但看到大人如此和善的態度,身子登時先酥了一半,再看大人親自給自己斟茶,一個個更是誠惶誠恐,從裡軟到外,哪裡還能硬的起來。
原先他們想率先發問,如果處理結果不滿意的話,便跪地死諫,但讓沈默一番春風化雨,竟然誰也不想出頭了。互相看看,沒一個願意先吭聲的,只好等大人先說。
只聽沈默微笑道:“你們的聯名信我仔細看過了,也很重視,所以今天一早啊,就跟李贄進行了懇談,這個你們知道吧?”
大夥點頭道:“知道。”其中一個壯著膽子道:“不知談的結果如何?”
“還是很有收穫的,”沈默笑道:“他認識到了,不分場合地點的誇誇其談,十分不利於團結。答應我以後不這樣了。”
眾人終於忍不住問道:“那最後是如何處理的呢?”
沈默兩手一攤,誠實道:“未曾處理。”
這下大夥不幹了,聒噪道:“大人,像那種離經叛道之徒,您怎麼還能留他呢?”“是啊大人,留著他只能教壞了學生,敗壞了風氣,沒有一點好處啊!”
沈默聽著他們的投訴,表情十分的認真,等到他們告一段落,才微笑問道:“你們認為他是錯的?”
“那當然!大錯特錯!”眾人嚷嚷道:“何止是錯,簡直是犯罪!”
“是吧?”沈默笑笑,摸一摸下巴整齊的鬍鬚,道:“既然都認為他是錯的,那就好辦了。”
“怎麼辦?”眾人巴望著他道。
“和他公開辯論!理不辨不明嘛,既然你們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就群策群力把他駁倒!”沈默的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讓他的錯誤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沒臉再在這混下去,乖乖捲鋪蓋走人。”說著笑笑道:“以免人家說咱們國子監內鬥啦、不能容人啦……什麼的。”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要來了這麼個結果。有心說‘不行,俺們不辯論!你得直接把他攆走!’卻實在開不了這個口……那不就等於承認,自己這些人加起來,也辯不過一個李贄嗎?
讀書人都是動口不動手的,要是連口都不敢和人家懂了,傳出去肯定會被人鄙視的……雖然他們對李贄那張利嘴都十分畏懼,但一想到是以多欺少,便不那麼打怵了,心說蟻多還能咬死象呢,何況我們不是螻蟻,他也不是大象。
合計片刻,他們終於應下了這一場辯論,但要求李贄不能在這期間,繼續散佈他的‘歪理邪說’了。沈默早猜到他們會有這個要求,便痛快答應下來,起身相送道:“回去收拾收拾,咱們聚賢樓上見。”
五人這才想起,今兒還有一場給大人的賀喜宴呢,趕緊各自回去了。
沈默離開國子監時,天色其實還早,三尺打趣笑道:“大人,這會兒子的飯館還沒開火吧?”
沈默白他一眼,淡淡道:“去吏部。”
三尺這才知道,原來大人竟要去接高拱,不由小聲道:“不是已經送請柬了嗎?還親自去幹什麼?”
對於他智商,沈默只有一個字的評價,道:“豬……”
國子監離著吏部衙門可不算近,一個挨著地壇,一個在紫禁城西邊。轎伕緊趕慢趕也用了小半個時辰,好在他出來的早。所以到衙門前街時,吏部還在辦公呢……不用進去,看看外面那條長長的隊伍就知道。
一看他是四人抬的轎子,守門的兵丁攔都不攔,便徑直放他進去了,沈默輕輕挑起簾子,想起自己剛回京那次,心中不禁暗暗感嘆,也說不出個什麼滋味。
進到院子裡落轎,三尺便持著沈默的拜帖先去高拱那裡通稟,等沈默下了轎子,走到吏部右侍郎的值房時,高拱已經站在門口了,爽朗笑道:“江南啊,你太多禮了。”
每次聽他叫自己‘江南’,沈默的心就抽搐一下,還得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真是要多彆扭有多彆扭。只能安慰自己,這就像被那啥,如果不能反抗,就只有享受了,誰讓自己現在跟裕王混。必須跟高拱搞好關係呢?
兩人寒暄著進了高拱的值房,離開國子監,雙方沒了直接隸屬,而變成一種老上司、老下級的關係,反而相處起來比較融洽,至少高拱不再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再用命令的口吻說話了。
當然,這是比較陽光的想法,其實真實的原因,是沈默透過不懈的努力,展示了自己的實力……或者換種說法。就是在裕王那裡,變得不可替代了,所以高拱才會真正尊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