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邵芳被那管事帶著,來到熱火朝天的田間,看到一個乾瘦的老漢,穿著粗布衣裳,頭帶斗笠、赤著雙腳站在那裡,大聲吆喝著,指揮佃農們搶收莊稼時。他實在無法將此人,與傳說中棺材瓤子般的陳老公公聯絡在一起,這老頭要是有病?那我該直接病入膏肓了吧?
邵芳心中掀起陣陣駭浪。以他的江湖經驗看,這個與傳聞嚴重不符的老傢伙,八成是個心機深沉、深藏不露之輩,絕對不能小覷……不過這樣也好,至少自己的謀劃更容易成功了。
想到這,邵芳便脫下靴子,挽起袍子,加入了秋收大軍。起先陳宏像沒看見他一樣,但哪知他是個雜家,沒有不會的活計,農活也像模像樣。不一會兒,就比別人幹得又快又好,這讓陳老太監微微頷首,便不再理他。
中午莊裡的女人送飯到地頭,陳宏才一聲令下,吃了飯再幹。於是佃農們紛紛放下農具,在水渠裡洗了手,然後就地團團圍坐,等著女人們把飯擺上……燉南瓜、炒茄子、絲瓜湯、拌菊花頭,還有金燦燦的窩窩頭。對於佃農們來說,只有老祖宗來莊裡的日子,才能吃到如此豐盛的一餐。
邵芳也坐在佃農中,他雖然是有練過的,但養尊處優慣了,早就禁不得這份苦,坐在那裡喘粗氣,還出了一身的臭汗。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個窩窩頭,就著農家菜,大嚼大咽起來。
把一個窩窩頭吃下去,邵芳感覺恢復了些力氣,這才四下一看,發現那老太監陳宏,竟也坐在不遠的地方,和幾個老農一邊閒聊,一邊吃著一樣的飯菜。
邵芳突然發現,自己準備的禮物,實在太糟糕不過了。
吃完午飯,下午又是一通苦幹。邵芳上午把勁兒都使完了,到下午就現了原形,累得腿肚子轉筋,腰都直不起來,但他是個咬得住牙的,知道那老太監在看著自己,便拼了老命一直堅持到底,等把最後一捆麥秸扛到車上,他扶著車轅緩緩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佃農們都投來善意的笑,幹力氣活可不是光有勁兒就行,這個幹了一整天的大老闆,足以讓他們刮目相看了。
邵芳可無暇去理會他們,坐在那裡看自己滿手的血印子,似乎這輩子還沒遭過這種罪呢。
一個銅水壺遞到面前,邵芳順著那隻生滿老年斑的枯瘦往上看,果然見到了陳宏那張老幹菊花臉,趕緊支撐著起來。
“坐著吧。”陳老太監把水壺遞給他,也在他邊上坐下。
邵芳起了半起,只好再一屁股坐下,差點沒把腰閃斷。
陳老太監看著眼前收割過後,光禿禿的麥田,淡淡道:“那些禮物是你送給老夫的?”
“不,不是。”邵芳連忙道:“是新鄭公讓我送給老公公的。”
“新鄭公?”陳宏的眼中流露出回憶的神色,搖頭不通道:“他雖然不算窮,但也沒幾個錢。”
“老公公洞若觀火!”邵芳舔舔乾裂的嘴唇道:“高公清貧,確實買不起那些珍寶,此乃草民天下計,吾為天下計,盡出橐裝,代此公祝老公公壽。”上個月是陳宏的生日,邵芳之所以著急進京,也是為此。
“是麼……”陳宏臉上的生氣漸漸消失,又恢復了那副棺材瓤子般的灰敗之色,緩緩道:“我說呢。”頓一頓又道:“這個月是滕祥的半百整壽,你準備禮物了嗎?”
“沒有。”邵芳搖頭道:“咱們做生意的雖然喜歡兩頭下注,可也知道這時候不能騎牆。”
陳宏的臉上又有了一絲笑容,但怎麼看都像譏笑:“哦,你這是要燒冷灶啊,就不怕我這個灶臺,永遠熱不起來?”
“不會的,您一定會笑到最後的。”邵芳自信滿滿道。
“為何對老夫這般有信心?”陳宏饒有興趣道。
“因為我最欽佩的兩位老先生,對您的評價都十分之高。”邵芳恭聲道。
“哪兩位?”陳宏問道。
“原司禮監掌印黃公公,和原司禮監掌印馬公公。”邵芳輕聲答道。
聽了這話,陳宏終於動容道:“你認識他們倆?”
“黃公公當年在江南織造局時,草民就是他麾下最得力的織戶。”邵芳回憶道:“他到南京養老,便住在我的別業裡,後來馬公公也來了,時常過來盤桓數日,我們一同聽曲出遊,登高遠足,相處的十分愉快。”說著面露傷感之色道:“可惜前些日子,黃公公竟然飲酒過量,直登仙班了。他倒是逍遙快活了,可苦了我們這些舊雨故交,整日睹物思人,最後實在不想待在南京,才出來跑這一趟。”便吧嗒吧嗒掉下淚來。
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