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看你這麼在意一樣東西。”
紀姜別開的臉去。“從前在意的是你, 如今你在我身邊,才會在意你眼中的我是個什麼模樣。”
說著,她抬起頭:“欸, 你再瞧瞧,除了那一根,還有麼,還有就拔掉。”
她一面說一面把腦袋又湊了上去。
宋簡笑了笑,捧著她的臉道:“哪裡還有,再沒有了。紀姜,你回去吧,不用在這裡守著我。在牢中講究這些衣物吃食做什麼,你太累了,你可是位公主。”
“你也是個體面男人,是我大齊駙馬爺,既然我都還活著,就不許你受罪。再有……”
她頓了頓,朝外面看了一眼。黝黑的獄中甬道像一張黑色的巨口。幽幽地散出一絲腐爛肉的惡臭。
“我在你身邊,他才不敢借著聖旨要你的命。”
宋簡聽完她的話,靠著牆壁坐直身子,撐開手臂道:“來,靠一會兒。”
她也沒有逆宋簡的意思。挪身過去靠在了他的肩膀頭。
“你瘦了好多。”
“膈得你靠著不舒服是嗎 ?”
“不是,很踏實。”
說著,她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呼吸平勻。周遭傳來些獄中人吟誦聲,有的人再頌佛文,有些人在讀《史記》,《左傳》這些大史大書。還有人在嘆息,在悄悄談論前朝的舊年事。
雖在卑微汙濁之地,或因實罪,或因莫須有,不得已要在這裡了此殘生,但他們和當年的宋子鳴和宋簡一樣。都為自己命運找到了解釋,也為自己解決尋到了註解。人和絕命的文辭是一體。文香即肉臭。肉體腐爛後招惹蒼蠅,文字絕世後則香飄萬年,是以文人不怕死,魂定千秋,才算把一生活完整了。
當宋簡和紀姜安靜下來之後,這些絕世之前的雅人之聲就聽得越發清晰了。
不由得,紀姜也張開口跟著一個不知名的老囚吟起一首南冠詩。
宋簡低頭凝向她。紀姜安然地靠在他的懷中。纖長的睫毛安寧地扣在眼瞼下,她嘴唇有些發乾,一張一合,喉嚨發出聲音並不算十分清晰,卻溫柔安定。其實這個世上很少有女子能夠分享士大夫們喪命之前,最後一絲血腥風骨,但慶幸的是,宋簡遇上的女人,是紀姜。
她以無雙的智慧和柔意,動情地關照了他的‘生’,不僅僅是他的生命,也是他的生活,更是他汲之而樂的精神世界。
正望著她,她的聲音卻漸漸細弱下來。最後眼瞼下竟滲出一滴眼淚來。
宋簡併沒有冒然抬手去替她擦拭。
“你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他吟得真悲傷。宋簡 ……”
“嗯?”
“你娶了我以後啊……好像一直都有這樣的悲傷。”
宋簡輕輕將她摟入懷中。“你嫁給我以後,也再沒過好過。”
說著,他撫了撫她的頭。“我們啊……彼此彼此,但又總覺得是自己虧欠對方多一些,是不是。”
“是啊……”
她一面回答,一面摟住他的手臂:“也是你這個傻子,我都把你害成這樣了,你還肯要我,還肯轉過身來,替我擋風遮雨。”
宋簡側過頭。鼻息便撲到紀姜的耳邊。他聲音輕而溫柔。
“明明是你,在替我擋風遮雨。以後我不在了……你也要有如今氣魄和膽量,保護我們和意然的孩子,維護好你大齊的臣民……”
“你別胡說。你……”
紀姜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外傳來一個獄卒的聲音。
“殿下,小侯爺來了。在正堂上說有事與您說。”
這人也是糊塗,不管宋簡是何許人也,一下子就能辨出紀姜與鄧舜宜的謀劃,當著他的面兒,就這麼把鄧舜宜的名字說出來了。
紀姜抿了抿唇,抬頭向宋簡看去。
卻見他也正看向自己,他雖沒有開口問,但目光中已然了疑色。
“我去見見他。”
“紀姜。”
他出聲喚她,她卻沒有回應宋簡,頭也不回得往甬道深處走去了。
宋簡的喉嚨有些發啞,明明有話要對她說,卻又不知道從哪一句說起。他甚至也明白,紀姜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他擋得下來了。從前是,如今也是。
宋簡不由得閉上眼睛。
那纖瘦的身影裹在單薄夏裳素紗裡映入一片黑暗之中。她還在為宋意然穿素孝,輕裳薄紗如盈滿春風的粉雪,溫涼皆有,剛柔並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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