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要煉化我?
老天爺,我恨你,你就下這樣的狠手?
可憐我只差幾個時辰了啊!
我一路羞且憤及悲地被帶回了一個青石砌牆的房間,那女子小心翼翼把我從竹籃裡挑出來,輕輕洗淨。當一雙柔荑輕撫過葉面的時候,我還是幸福得簡直忘了待會兒等著我的是什麼。
我幸福的幻覺在女子對我說話的時候徹底被打破。
她嬌笑著把我捧在手上,「嗯,確實很接近成妖了。不過也沒關係,只是煉化而已。」
如果可以落淚我一定哭得十分滂沱,特別是看見那巨大煉化爐的時候。
對你來說當然是煉化,但是對我來說這就是火化啊!
煉化的過程我已經記不清楚,沒多大痛苦,只是麻痺,很快就失去了自我意識。彷彿我一直在漂浮,似乎知道這個世界的所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又好像我哪裡也不存在,什麼也不知道。我就這樣模模糊糊,迷迷濛濛地存在於一片混沌裡。
然後某一刻,我似乎被從那片混沌里拉了出來。再次啟動的記憶是在那片滾燙和冰冷交錯的水裡,有什麼東西源源不斷溶進來。
不知何時開始,我突然再次擁有了自我意識,開始感到自己和周遭的東西好像有所不同;接著擁有的是感覺,極度的飢餓感促使我拼命地向所依附的東西吸食。古怪的是,越是吸食,就越是飢餓;但越是飢餓,意識就越發清晰起來。
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吸食著了不得的東西。
然後復生的是觸覺,我可以感覺到自己依附在一個堅韌的軀體上,雖然會一片片慢慢從那上面脫落,然而意識卻沒有消失,反而開始凝聚。我探索著那個軀體的形狀,飢渴地吸食,然後某一夜,我終於再次獲得了最為寶貴的視覺,突然睜開的雙眼,看到面前的一切。
最先看到的是我一直依附的那個東西,當時我只是驚訝,因為人的軀體上是那分不清五官的青紫臉,以及一雙無比明亮的眼睛,看著我,不動聲色。
然後我的視線慢慢移動,這個洞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洞口狹窄,視物全靠頂上數顆熠熠明珠。
因為正中這個沸騰的水池,洞窟內熱氣騰騰,水露環繞。在四面,霧氣凝結成水珠滴下,水珠匯作汩汩水流四處流竄。潮溼和悶熱,是這洞窟裡的最大特色。
不過更讓人吃驚的是,居然有人可以在這麼惡劣的環境裡睡得坦然自若。靠近洞口的地方橫著一個鼾聲大作的傢伙。他睡得死死,光溜溜的身上只搭了條毛巾。但他身體裡,同樣蘊藏巨大的法力。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法力似乎和這個人身上的法力同源而出,有著十分相似的味道。
因為是吸食典墨的妖毒成長,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應該服從他,他太兇惡了,我不敢不從。何況自己也還是清楚,畢竟能再次成形,完全是因為此人的關係,而且如果他願意,立刻就能讓我恢復成麵糰一個,所以雖然心裡踹他一萬腳,我可不敢違逆他。
在他的授意下,我繼續偽裝成麵糰一塊。這個人原來喚作典墨,那個光溜溜倒在地上睡的,是他的師父李梳。聽他們對話的口氣,李梳好像地位比較高。跟我面對面時那個惡劣的典墨,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然而我覺得怪怪的,明明典墨的法力要強得多啊,為什麼他要對李梳惟命是從呢?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能輕易化為人形,行動也越來越流暢。我滿懷著對新生活的嚮往,白天努力做一塊老老實實的麵糰,晚上勤勤奮奮地收集從典墨身上掉下來,飄散在池子裡的面屑,希望能早一日到外面去。
我心裡時時記掛著距離平心崖不太遠的那片桃林,那是我活著的意義。
典墨讓我吸食妖毒,不過他向後仰躺在溫泉壁上示意我來的時候,我總是暗自嘆氣。
如果是花妖,或是那個跟人吵架結果完敗的道人,或是把我從地裡拔出來的男子,又或是煉化我的美人,隨便哪個也好,若是他們向後一仰示意我上,我肯定流著鼻血歡天喜地撲上去了。
可是面前這個比黑炭還黑、還醜,連五官都看不見,渾身走動詭異金色紋路的鍋底男,我實在沒有向他撲過去的意願。雖然妖毒是很美味的,可附在他身上吸食,總是有點敗胃口。
就算燕窩一碗,放在痰盂裡給你,你總是吃不下去吧。
很久以後,有個人疑惑我當時怎麼那麼客氣,不狠狠吸個夠本,那時候我說了上面的話。
他白了我一眼,說,你懂什麼,吃燕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