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地擁抱。
就如同那日刑修緊抱著他,在馬皮的包裹中,保全他不被鬼皮蝨撕咬一般。
刑修知道這是季騰在告訴他,他已經準備好了。
季騰已經目睹了兩次魂魄洗字,明白刑修必定要跟他有身體的接觸,法術才開始生效。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擁抱吧,擁抱著等待消亡,也不錯。而且,可以將臉埋在他的懷裡,這樣彼此都不用看見,對方臉上的痛苦。
陰陽道文無法等待太久,如果長時間既不補全又不寄魂,它就會自發地循著已經附著魂魄之上的文字,陸續進入季騰的體內,那隻會給季騰帶來額外的痛苦而已。
那就,開始吧。
複雜迴圈的言咒從刑修嘴角流出,就如同泉水從山坳裡淌出,河流在平原上奔騰一般自然,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世間依賴的陰陽道文,能規正一切的陰陽道文,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言咒,再明白不過的道理。
從刑修口中吟誦而出的,是日月東昇的天空,是夏日煦煦陽光,是冬季皚皚白雪,是絕不失約的季候風。
他吟誦著北部冰原上的白狼,在酷寒中繁衍生息,吟誦著南方海島外的漁民,漁網上亮晶晶的水珠,吟誦著高山草墊,柔軟的冒著氣泡的沼澤,吟誦著河谷深潭,碧綠之下幽幽搖動的水草,吟誦著沙漠滾燙熱氣,以及沙粒之下那些小小的生命,吟誦著奔騰入海的江河,吟誦著刮過沙漠的狂風,吟誦著戈壁上的暴風雨,吟誦著撕裂天空的閃電。
四季萬物,無所遺漏。
這就是陰陽道文,記錄著的是,世間一切事物在最美麗時刻的光芒。
異變帶來的腥臭和醜惡,都將在這場吟誦中消亡。
刑修吟誦的,是正確的規律,是美麗的世界。就算架構在犧牲之上,不,正因為架構在犧牲之上,正因為無辜的魂魄正在被洗魂取字,它才更為美麗,更為耀眼。
刑修擁抱著季騰,在吟誦中,感覺他在自己的懷抱中慢慢薄弱,那淡淡的魂魄的味道飄散開來。
他很清楚,季騰的魂魄正在碎裂,一點一點,隨著他口中的吟誦走向結束而慢慢裂開,記憶和感情開始流散。
一直蹲坐在邊上的蜚驚慌失措地跑上前來,用牙拽住季騰的衣服,用力想要把他拖出來,但是不行,擁抱太緊密,根本無法拉動。它轉而前蹄跪地,向著刑修拜倒,嗷嗷地叫,用頭頂著刑修,似乎是在懇求。
刑修卻像是死去了一般,任它哀叫懇求,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他口中的吟誦不會停止,無法停止,不能停止。
季騰緊緊抱著刑修,一直在對他說話,好像魂魄經歷著的巨大痛苦,他完全不以為意。然而聲音畢竟逐漸低微,刑修慢慢感覺不到季騰的擁抱,輕了淡了散去了,和他的魂魄一起。
隨著最後的吟誦從刑修的唇角溢位,魂魄的碎片飛散而去,充斥著整個空間。
伴隨著靈魂碎散的,是蜚那聲貫穿羽門的淒涼長嚎,刑修無法說的,它說了。
陰陽道文完整,閃亮的字元從刑修手中飛散出去,瞬間增殖直到貫穿天地萬物,大到高聳群山,低凹峽道,密林海洋,小到一石一花一草,凡是跟刑修吟誦過的內容相符的,保留了下來,而違背天地之理的部分,覆蓋大地的陰霾之氣,擾亂四季的逆流,流竄地底的黑氣,依次被排斥淨化。
天地異變糾正,洗魂取字結束。
完成了。
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除了這失了心的身體,和空蕩蕩的陰陽道。
刑修怔怔地立在羽門中,包圍他的是閃亮的魂魄碎片,色彩繽紛的記憶和情感。他不想動彈,這些魂魄碎片和記憶粉末就是全部季騰,被它們包圍的時候,似乎季騰還在這裡,還擁抱著他。
恍惚中季騰最後的聲音在盤旋:“再見。”
他說再見。
是的,再見。
然而刑修沒能有所回應,他失去了可以回應的物件。他只知道自己懷抱落空,曾經在懷抱裡的那個人,從此不再。他的位置,只剩下一個閃亮的符號,陰陽道文的一個字元,停留在他懷裡,孤零零的,跟刑修一樣。這是洗字而出的陰陽道文字,最合季騰魂魄的那一個字。
當時間經過良久,刑修終於低頭去看的時候,他認出了這個字。
原來這就是最合你魂魄的字。
原來如此。
一個修字。
刑修想要微笑,然而嘴角剛剛揚起,就有什麼東西,從他臉頰上滑下,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