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芯已經確信,二柺子從煤窯回來了。竟敢瞞我!她想起再三跟二柺子交待過的話,一下山,無論有事沒事,定要第一個想法子趕來見她,她心裡急著哩。這屠夫家的,竟然這麼快就敢撒謊!燈芯一氣,竟也學下人們一樣,罵二柺子屠夫家的。不行,我得找到他,得趕在公公知道真相前找見這挨刀的。她相信公公不會放過他,下河院歷來的做法都是懲賊甚於懲娼。娼可以壓,可以捂,賊卻不能。
燈芯丟下手中的活計,隻身出了大門。現在她在溝裡已有不少眼線,那些得到過她恩惠的溝裡女人早把她當成了貴人,隔空不隙就把秘密送到她耳裡。一聽燈芯打聽二柺子,馬上有人說出了地方,幾個女人還親自帶她走進中醫李三慢的藥鋪。
二柺子沒想到燈芯會找到他,一時傻了眼,嘴囁嚅著,卻說不出話。燈芯笑盈盈問,還玩?二柺子搖搖頭,卻不肯馬上出來。他輸紅了眼,偷來的錢差不多又光了。燈芯看出他心思,衝中醫李三慢說,他輸了多少?李三慢報了數字,正好值一頭牛。燈芯說,記我賬上,把錢給他。中醫李三慢猶豫著,不是他信不過燈芯,他捨不得把到手的錢拿出來。燈芯又說了遍,見李三慢吞吐著,她火了,一把掀翻牌桌,衝一同來的女人說,給我砸了這鋪子。幾個女人本就恨死了李三慢,屋裡好不容易有個錢,眨眼間就讓不爭氣的男人送到了這裡,見有下河院的少奶奶撐腰,膽子立時壯了,瞬間工夫,李三慢的鋪子就一片狼藉。中醫李三慢氣得嘴都歪了,瞪住燈芯,卻不知說啥,他不可能撲上去打她,更不可能扯上嗓子罵她,他是中醫,他要在下河院少奶奶面前保持良好的修養。正砸著,李三慢的老婆撲出來,這是一個刁蠻的女人,一撲出來便撕住燈芯,不叫人活呀,下河院要逼死人呀,天爺睜眼呀,讓它斷子絕孫呀……
陰雲(19)
啪一聲,一個嘴巴嚴嚴實實裹住了她的嘴,少奶奶燈芯眼裡噴著火,她要教訓這個不懂教養的女人。
李三慢老婆捱了打,一時怔住,不過很快就又想起了撒野,她打算豁出去,鋒利的指甲已瞅準目標,決心要爛掉下河院女人這張俏臉兒。在溝裡,李三慢老婆是有名的母老虎,歪得很,誰家要是敢跟她吵嘴,三天三夜間能罵,罵得你一家老小出不了門。李三慢老婆剛要動手,同去的女人撲過來,攔腰將她抱住,一使勁就將母老虎摔倒了。她掙扎著還想起來,眼裡是不甘心的屈辱,是魚死網破的氣概。燈芯不屑地望住她,她知道該怎麼對付這女人,這種女人甭看外表兇,內心裡卻虛空得很。她輕笑了一聲,用極輕蔑的口氣說,就這麼個又嫖又賭的爛貨男人,你犯得著嗎?這話像宰豬刀一樣捅到李三慢老婆心上,她跳起來說,你血口噴人,我家三慢從來不嫖。
是嗎?燈芯從容地望了眼僵著的李三慢,盯住他老婆說,你去問問沙河沿上的小寡婦,她要是說沒你再罵我不遲。說完拽了二柺子往出走,剛出李三慢院子,就聽身後響起豬挨刀的聲音。
到了這份上,二柺子再也不敢撒謊,只能跟燈芯說實話。說完,垂下頭,等著挨罰。少奶奶燈芯並沒罵他,連怪都沒怪一聲,親手倒杯水給他,說,玩了一夜,也該累了,喝口水。二柺子驚訝得不敢相信,但他確實渴了,玩了一宿,還沒沾過個水渣子,端過杯子就灌,灌完,二柺子嘴一抹,一氣就把南山煤窯的事說了。
二柺子說的是南山窯頭楊二跟管家六根合夥偷著賣煤的事。
南山煤窯是下河院最大的產業,比之菜子,它的地位更顯重要。煤窯是莊地爺爺手上置下的產業,經過幾代人努力,到現在已具相當規模。想當初,為這座黑金礦,莊氏三兄弟明裡是合著勁,一個心兒往大里大里做,暗裡,卻又各懷心機,以至於後來鬧出那麼一檔子驚天撼地的事,也讓菜子溝下河院差點遭受滅門之災。當然,這些事兒少奶奶燈芯還不知曉,中醫爹跟她也沒提過,中醫爹跟他提的,是東家莊地手上修新巷的事,那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就衝這一檔子事,就沒人敢小瞧東家莊地!它讓下河院在溝裡溝外同時發大財的若干家財主中一下突了出來,成了方園百里乃至在涼州城都能數得上名號的頭家大院。下河院真正的威名,還是因了這座新巷。要知道,在險峻巍峨森林密佈的南山老鷹溝裡,挖那麼一座新巷,怕是官府都少能做到。而下河院僅僅憑著東家莊地的智慧和一干人沒命的苦幹,花了三年時間就把它修成了。難怪當時的涼州府都要驚動,若不是溝路險要,土匪出沒,加之南山更為崎嶇,州官老爺一定是要坐了八抬大轎親自上南山看看的。只可惜因了人手的緣故,下河院不得不把它交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