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有沒有那麼渣,六爺爺顯然不知道,他只是活得太久,見多了聽多了讀書人一旦發達起來,就忘了糠糟之妻的故事,順嘴提醒一句罷了。
林安有些憋悶地看了六爺爺一眼,偏偏還沒法子反駁這位在村子裡輩分極高,還是看著他長大的他親六爺爺的老人家,只能把手默默從獵戶那裡抽了回來,兀自坐在板車一邊。
獵戶沒說什麼,沉默地坐在板車另一邊。
六爺爺怪笑幾聲,一甩鞭子,趕著小毛驢上路了。
林家村距離縣城不算太遠。靠兩條腿走的話,大約要走上大半時辰,但是如果有小毛驢,小半個時辰就能到城門口了。
到了城門口,六爺爺、獵戶和小毛驢,都得各自交上一文錢的進城費,林安原先也交,現下直接報了名字,能得到看城門這樣美差的官差,自然是有自己的路子和法子,顯然是知道林安這個新秀才的名字的,打量林安幾眼,就陪著笑讓人進了。——這年頭敢冒充秀才的,尤其是林安這樣的少年秀才的,還真不多。
林安拱手謝過。
幾人走了幾步,六爺爺嘆道:“哎,那話怎麼說來著,幹什麼都下賤,就讀書最有出息了。”最起碼不用像他們這些泥腿子這樣,進個城門還要看官差臉色,在縣城裡生怕得罪了稍微有關係的人。
林安道:“六爺爺說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一家之言的詩句,它前面還有兩句‘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可見讀書人貴不貴重,還在天子,還在世道。若逢亂世或天災,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還有什麼貴重可言?還不是有力氣能當兵能種地的人,更容易在這世上活下去。
更何況,就算不是亂世,如今我朝北有敕拉一族虎視眈眈,東有倭寇隔海覬覦,若無兵將忠心守護國門,若無農人辛勤耕種交予田賦,若無匠人制作兵器供給兵將擊殺敵寇,若無商人南來北往貨物流通,若無婦人十月懷胎繁衍子嗣……讀書人又如何貴重的起來?”
林安一通話說罷,就見獵戶正雙目灼灼的看著他,而六爺爺則拽著小毛驢站住,停了一會,擺手笑道:“哎,讀書人懂得可真多!就是老漢年紀大了,泥腿子一個,聽不懂,聽不懂啊!”
林安:“……”怎麼可能聽不懂?他說得明明就是白話文,不是晦澀的文言文好不好?還有,六爺爺,您要真聽不懂,剛剛就不該停下來一副細細思索的模樣啊。
可是不管林安心中如何腹誹,六爺爺直說自己聽不懂,他也不能在街上和人爭辯。且這只是小事,林安鬱悶一會,就和獵戶一起逛街去了。
六爺爺靠著板車坐著,看二人走遠了,才開始嘆氣。他先前覺得,這二人倒也相配,可是現在看來,安哥兒啊,顯然不是一個林家村能困住的人,如今前程有了,只待三年孝期一過,再次科舉,就能一飛沖天!這兩人啊,怕是有得磨。
看著二人背影嘆氣的,除了六爺爺,還有傅師爺。
傅師爺身旁正有一穿著絲綢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疑惑道:“那不是林安?那個少年天才?他今日進城遊逛,可見身體好了幾分,怎的不見去衙門裡見我?”
原來這青年男子就是華陽縣的縣太爺,險些被家族當做棄子的白謹。
傅師爺也奇怪這小秀才怎麼只顧著逛街不知道去見縣太爺,正想為這小秀才說幾句好話,就聽還很年輕的縣太爺興致勃勃道:“這林安年紀雖小,但眼界倒寬。走,我們跟上去看看他們都去哪裡逛!”
傅師爺:“……”
於是二人便跟在了林安和獵戶身後。
林安正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東看西看,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的衝動,獵戶腳步一頓。
林安回頭看他:“走啊。”
獵戶道:“你要不要去衙門?”
林安顯然忘了這件事情,只是看看天色,便道:“不去。等我備好了禮,然後再去。對了,你山上住處的沙果,長得到底怎麼樣?院子大不大?會不會有人常去打擾?”
獵戶話不多,但林安問的,他一一都答了。
只是等林安從一家繡坊裡出來,就開始追問林安累不累。
林安身子的確沒好,坐了小半個時辰的顛簸驢車,又走了一段路,還真有些累了。
“……還能堅持。”林安想了想,怕自己真暈倒在這大街上,就道,“再去買些紙,各種型別的紙,最好是黑色的,數量不用太多,然後買些點心,就回去罷。”
獵戶跟在林安身邊走,然後默默地開始數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