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麼?”宗銘抱著宗葳葳走過來,小傢伙玩兒累了,趴在他肩頭一頓一頓地打著瞌睡,手裡還捏著那根羽毛書籤。
李維斯將講義攤開給他看,宗銘一眼便認出了榮靳之的筆跡:“你高祖的?”
“可能是早年留學時帶回家的吧。”李維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放回書架了,既然榮家二少的後人已經把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捐給了大眾,那這本筆記就不再屬於任何一個榮家人了。
宗銘單手抱著兒子,輕輕抽|出旁邊一本線裝書,封面是日文的,原來是一百年前東京帝大學醫學部的解剖學教材,“這些東西現在怕都絕版了……唔,這是什麼?”
書裡掉出來一個薄薄的信封,李維斯彎腰撿起,裡面飄出幾片粉色的櫻花瓣,因為年代久遠,根本撿不起來,一碰就化成了碎沫。
李維斯惋惜地嘆氣,出於好奇還是開啟了信封:“這麼浪漫,還夾著櫻花,該不會是哪個日本女生寫給高祖大人的情書吧?”
宗銘促狹一笑:“快念快念!”
“……”李維斯開啟信紙,默默遞給了他,“日文,我不認識。”
宗銘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失望地道:“g,不是情書,是伊藤光寫給他的——‘先生,歸家後一向安好?東庭的櫻花又開了,遙想四年前這個時候我們還在樹下喝酒,如今卻不知道你在哪裡,在和誰共享這大好春光。唉,一想到另外的人替代了我的位置,我就忍不住又是嫉妒,又是羨慕’……”
咂摸了一下,皺眉道:“好基啊,你覺不覺得?”
“狗眼看人基。”李維斯催他,“快念,別瞎琢磨了,那個年代文人是這樣的了,你以為都像你一樣一本書十二個‘踏馬的’嗎?”
“……這踏馬怪誰?難道是我要出書的嗎?”宗銘氣不打一處來,事情都過了一年多了,每次提起來他還有有一種被公開處刑的羞恥感。
李維斯趕緊順毛摸:“好好好,是我的錯——快唸啊你!”
“哼!”宗銘從鼻孔裡噴了一下,繼續念信,“‘不過也許我很快就能和你重逢了,先生。新年的時候關東軍司令部來學院徵兵,說想要派遣一批醫務人員赴滿洲地區負責醫療工作,學院向他們推薦了我。家人也希望我能夠從軍,為家族爭光。先生,您瞭解的,我不願意離開日本,離開父母,但我十分想念您,想念那些隨您一起學習和生活的日子,想念那些和您一起喝清酒、吃炒飯的夜晚,所以我已決定接受學校的安排,加入關東軍加茂部隊,去中國尋找您,繼續向您學習。’”
沉默,少頃李維斯也忍不住小聲道:“確實有點基啊……”
宗銘給他一個“我就說”的表情,接著念道:“‘直到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內心仍然忐忑難安。先生,您一直以來極其反對陸軍省進駐中國東北,而我卻是為這件事而去往中國的,一念及此我不禁惴惴不安,想起我們之間那幾次不愉快的爭吵。唉,我真真希望您能夠認同我,認同日本,認同陸軍省的計劃。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您能夠接受清酒,接受美味的壽司和炒飯,接受日本先進的醫學技術,卻無法接受真正站在日本的角度思考問題呢?’”
唸到這裡宗銘頓了一下,低低斥了一句“**”。李維斯難得沒有反駁,還贊同地點了點頭。
“‘但是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我一定能夠說服您!等我隨隊到達中國,一定要想辦法去廣州找您,和您促膝長談三天三夜,讓您接受和認同我的信仰。中國有句話叫做“水滴石穿”,即使您有一副石頭般堅硬的心腸,我也要用我全身心的愛化解您對我,對大日本皇軍的誤解。’”
“‘另附東庭櫻花六朵,據說在中國六象徵著吉祥和順利,希望這六朵花兒能帶給我好運。先生,珍重,以及——我是不是第一個送您櫻花的人?’”宗銘歪著嘴撮了撮牙花子,彷彿被十個檸檬酸倒了牙,“‘您忠誠的學生,伊藤光,敬上’。”
金黃的陽光穿過書架的空隙照在薄薄的信紙上,伊藤光的字清秀而工整,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彷彿細細研究過似的,也不知道反覆謄抄了多少遍。李維斯幾乎能想象到一百年前他怎樣伏在書桌上,看著飄落的櫻花細細寫下這封信,懷著少年人懵懂熾熱的心情……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堅信併發誓為之奉獻終身的信仰,其實是一場卑劣的侵略,殘忍的屠殺,註定為世人唾罵,並遺臭萬年。
而他的子孫後代,他的一生追求的事業,最終也差點淪為亞瑟資本的工具,要不是伊藤健太最後關頭幡然醒悟,伊藤家族今天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