軲轆,挺懂感情的。這是緣分。反正雙人床已經買了。她是巫婆是蛤蟆,我也不換人了。”
“買床急什麼,傢俱店又塌不了?”
“我的水也開了,我也要灌暖壺。哥,你選好了地方,明天我僱輛三輪兒把它拉回來,後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別僱三輪兒,貴著呢。我替你把床揹回來,你自己找地方得了,行不行?”
“不行。運的事你別管。你就管擺,一家子數你會擺。你讓我擺哪兒我就擺哪兒。你不給我擺,你不管我,我就不結婚。”
“廢話,擺茅房去,你去嗎?”
“不去。”
“你不去我去。明兒我上茅房住去。茅房不讓住我住耗子洞,耗子洞不讓住我住喜鵲窩,鳥窩不讓我住我住下水道!我他媽鑽下水道找死貓就伴兒去!我……”
“哥你衝我發火,你衝著大街嚷嚷什麼!”
“我樂意!”
張大民跳到門口,在風雨中大喊大叫。他的無名火來勢洶洶,滿口胡說八道,三角褲衩朝膝蓋方向慢慢滑去,半個黑不溜秋的屁股都露在外邊了。
“明兒我睡茅房睡警察樓子,我樂意!”
屋裡咣噹一聲,然後是——哇!小姐不長眼,也不長記性,又在相同的地方把那個接雨漏兒的倒黴的尿盆踢翻了。
哇!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有人要住茅房啦!
事後,張大民向鄰居解釋,他說的是氣話。他明白茅房是幹什麼用的,總而言之不是睡覺用的。如果是自己家的茅房,住一住倒也罷了,用雙人床堵塞公眾的出口,不合適,也不道德。他怎麼可能住在那兒呢?
母親搭腔說這是實話,他伯蛆。
茅房問題解決了。雙人床問題擱在老地方,誰也沒有辦法。第三場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張大民半夜醒來,眼珠兒一轉,想出了一個辦法,打了個哈欠,又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睡不著覺了。他摸到廚房喝水,沒摸到暖瓶,摸到了一把頭髮。閃電在雨夜中劃過,頭髮下面是三民的臉,發呆,發綠,還有點兒發藍,像一顆剛剛摘下來的掛著絨兒的大冬瓜。張大民剛要發作,嗓子突然一堵,覺得再這樣愁下去,三民就要出人命了,雙人床就要殺死他可憐的弟弟了。
“幹什麼呢你,不睡覺?”
“不敢睡,一閉眼全是腿兒。”
“什麼腿兒?女的?”
“不是……是馬。一大群馬跑過來,撲稜撲稜的,全是馬腿兒。一閉眼沒別的,全是咖啡色的馬腿兒!”
“三民,你有病了。”
“跑近了一看,不是馬腿兒。”
“什麼腿兒?”
“床腿兒,數都數不清。”
“三民,你真的有病了。”
“哥,我沒病。”
張大民給三民點了一支菸,自己也點了一支菸,一邊抽一邊嘆氣,聽著風聲和雨聲,覺得生活——幸福的生活——讓一群長了蹄子的奔騰的雙人床給破壞了。
“我沒病,可是我很難受。”
“你哪兒難受?”
“我說不出來。”
“得說出來,憋著不說就長瘤子了。”
“就這兒……兩根眉毛中間,偏上一點兒,裂了一條縫兒,很難受。昨天下午,我找我們領導談話,我找我們領導借房子,我……我找我們領導談借房子的事,我找我們領導……找我們領導……”
三民掉淚了,抽嗒了幾下。
“快說,別憋著!”
“領導對我很好,問我你排隊了嗎?我說我排隊了。他說好同志,好青年,你慢饅排著吧,如果中間沒有人加塞兒,到21世紀上半葉你一定可以分到自己的房子了。”
“張著嘴請人往裡塞大糞,你自找的!”
“……我說我可以加個塞兒嗎?領導說你是好同志,好青年,你不能加塞兒。我說小王怎麼就加塞兒了,來的比我晚,乾的沒我好?領導說……領導說你知道小王的爸爸是誰嗎?哥,我難受極了。”
三民又落淚了。
“我也難受。可是,讓咱媽現給你找一個長翅膀的爸爸,好像是來不及了。你當時就跪下來,認你們領導當乾爸爸,人家未必就缺兒子,好像也來不及了。”
三民不吱聲了,狠狠地櫓了一把鼻涕。張大民挪到廚房門口,隔著水壩似的門檻朝外看了看,積水不多,離警戒線還早著呢。他把菸屁股丟在雨裡,小火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