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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而且她又無端想到即使自己不肯走這條絕路,她的專制的哥哥終有一天會惡狠狠地走進來逼她的。她的心狂跳了,她的手指尖冰冷,她的臉卻發燒。她咬緊著牙關反覆自問道:“為什麼我那樣命苦?為什麼輪到我就不應該?為什麼別人家男女之間可以隨隨便便?為什麼他們對於阿珊裝聾裝啞?為什麼我就低頭聽憑他們磨折,一點兒沒有辦法!當真我就沒有第二個辦法?”她猛可地站了起來,全身是反抗的火焰。然而她又隨即嗒然坐下。她是孤獨的,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沒有一個人幫她的忙!

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到她房門口停住了。門上一聲猛叩。四小姐無端認定了這就是她哥哥來逼她來了。她絕望地嘆一口氣,就撲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全身的血都冰冷。

“四妹!睡著了麼?”

女子的尖音刺入四小姐的耳朵,意外地清晰。四小姐全身一跳,猛轉過臉來,看見站在床前的卻是那位元氣旺盛的表姐張素素!真好比又是一個夢呀!四小姐揉一下眼睛再看,然後驀地挺身躍起,一把抓住了張素素的手,忍不住眼淚直瀉。在這時候,即使來者是一頭貓,一條狗,四小姐也會把來當作親人看待!

張素素卻驚異得只是笑。她就在床沿坐了,搖著四小姐的肩膀,不耐煩地問道:“噯?怎麼喲!一見面就是哭?四妹!你當真有點神經病麼?噯,噯,怎麼你不說話!”

“沒有什麼!哎,沒有什麼。”

四小姐勉強截住了那連串的淚珠,搖著頭回答。她心裡覺得舒暢些了,她明白這確不是夢而是真實,真實的張素素,真實的她自己。

“四妹!我真不懂你!他們全都出去了,滿屋子就剩你一個!為什麼你不出去散散心呢?”

“我不能夠——”

四小姐沒有說完,就頓住了,又嘆一口氣,把張素素的手捏得緊緊地,好像那就是代替了她說話。

張素素皺了眉尖,釘住了四小姐的面孔看,也不作聲。無論如何,四小姐那全身的神情都不像有神經病!但是為什麼呢,關起了房門寸步不動,尼姑不像尼姑,道士不像道士?張素素想著就有點生氣。她忽然想起了吳老太爺故世那一天,她和範博文,吳芝生他們賭賽的事來了;她帶著幾分感慨的意味說道:“四妹!前些時候,我們——芝生,博文,佩珊,還有杜家的老六,拿你來賭過東道呢!我們賭的是你在上海住久了會不會變一個樣子。可是你現在這一變,我們誰也料不到!”

“你們那時候料想來我會變麼?啊!素姐!你們料我怎樣變呢?”

“那倒不很記得清了。總之,以為你要變樣的。現在你卻是變而不變,那就奇怪得很!”

“可是我自己知道已經不是住在鄉下的我!——”

“咄!四妹!你是的!你有過一時好像不是了,現在你又回上了老路!”

張素素不耐煩地喊起來,心裡更加斷定了四小姐一點沒有神經病,蓀甫他們的話都是過分。

“噯!回上了老路麼?可是從前我跟爸爸在鄉下的時候,我同現在不同。素姐!我現在心裡的煩悶,恐怕沒有人能夠懂!也沒有人願意來懂我!”

四小姐很鎮定地說,她那烏亮的眼睛裡忽然滿是剛強的調子。這是張素素第一次看見,她很以為奇。然而只一剎那,四小姐那眼光就又轉成為迷惘惶惑,看著空中,自言自語地說道:“哦——還拿我來賭東道呢!也有範博文在內。他,他怎麼說呢?噯!素姐,我問你——可是,問也沒有意思。算了罷,我們談談別的!”

張素素突然格格地笑了。猛可地她跳起來挽住了四小姐的頸脖,咬住了四小姐的耳朵似的大聲叫道:“為什麼不問呢!為什麼不要談了呢!四妹!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你注意博文!可是為什麼那樣膽小怕羞?蓀甫干涉你,是不是?我也是早就知道的!你的事,他沒有權力干涉,你有你的自由!”

立刻四小姐的臉飛紅了。多麼暢快的話!然而她自己即使有在心頭,也說不出口。她在心底裡感激著張素素,她拉住了她的手,緊捏著,她幾乎又掉眼淚。但是張素素驀地一灑手,挺直了胸膛,尖利地看住了四小姐,鄭重地又說道:“你現在這麼關起了房門不出來,捧著什麼《太上感應篇》,就算是反抗蓀甫的專制麼?咄!你這方法沒有意思!你這反抗的精神很不錯,可是你這方法太不行!況且,我再警告你:博文這人就是個站不直的軟骨頭!他本來愛佩珊,他們整天在一塊;後來蓀甫反對,博文就退避了!四妹!你要反抗蓀甫的專制,爭得你的自由,你也不能把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