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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大家都鬨然笑起來。林佩珊扭著腰旋一個半圓圈,看見了這裡有範博文,也有杜學詩,她的活潑忽然消失;她咬著嘴唇微微一笑,就像一陣清風似的掃過大餐間,從後邊的門出去了。

她又跑上樓,直闖進她姐姐的房間。淺藍色沙丁的第二層窗幃也已經拉上,房間裡是黑魆魆的。林佩珊按牆上的電鈕,一片光明就將斜躺在沙發上沉思的吳少奶奶驚覺。

兩姐妹對看了一下,沒有說話。忽然林佩珊跳步向前,半跪在沙發榻前,挽住了吳少奶奶的粉頸,很急促地細聲叫道:“阿姐,阿姐!他,他,今天對我說了!怎麼辦哪?”

吳少奶奶不明白妹子的意思,轉眼看定她的像是慌張又像是愁悶的面孔。

“就是博文呀!——他說,他愛我!”

“那麼你到底愛不愛他?”

“我麼——我不知道!”

吳少奶奶忍不住笑了。她把頭搖一下,搖脫了林佩珊的一隻手,正想說什麼話,可是佩珊又加上了一句:“我覺得每一個人都可愛,又都不可愛。”

“不要亂說!”

“這話不對麼?”

“對也許對,但是不能夠這麼想。因為你總得結婚——總得挑定一個人——一個人,做你終身的伴侶。”

林佩珊不作聲了。她側著頭想了一想,就站起來懶洋洋地說:“老是和一個人在一處,多麼單調!你看,你和姐夫!”

吳少奶奶出驚地一跳,臉色也變了。兩件東西從她身旁滾落到沙發前的地毯上:一本破爛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和一朵枯萎的白玫瑰花。吳少奶奶的眼光跟著也就注在這兩件東西上,痴痴地看著,暫時被林佩珊打斷了的齧心的焦擾,此時是加倍頑強地在揉她,箍她。

“你說姐夫不贊成博文不是?”

林佩珊終於又問,但口氣好像是談論別人的事。

吳少奶奶勉強抑住了心上翻滾著的煩悶,仰臉看她的妹子;過了一會兒,吳少奶奶方才回答:“因為他已經找得比博文更好的人。”

“就是你說過的杜學詩麼?”

“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

吳少奶奶聽得又是一個“不知道”,又看見妹子的眼光閃閃有點異樣,便以為妹子還是害羞,不由得笑了起來,輕聲追問道:“對阿姐也不好說真話麼?你說一個字就行了。”

“我想來,要是和小杜結婚,我一定心裡還要想念別人——”

在這裡,林佩珊一頓,臉色稍稍有些興奮。吳少奶奶聽著這樣的話,卻又禁不住心跳。可是林佩珊忽而吃吃地笑著,轉過身去似乎對自己說:“結婚的是這一個,心裡想的又是別一個,——啊,啊,這多麼討厭的事呀!阿姐!阿姐!”

林佩珊這樣叫著,又跳過身來,把兩手放在她姐姐的肩頭,像一個小女孩子似的就將她自己的臉貼到她姐姐的臉上。吳少奶奶的臉熱得像是火燒!林佩珊愕然退一步,看見她姐姐的臉色不但紅中透青,而且亮晶晶的淚珠也掛在睫毛邊了。林佩珊驚惶地看著,說不出半句話。漸漸地,吳少奶奶的臉色又轉為可怕的蒼白。她在淚光中看見站在面前的這位妹子分明就是她自己未嫁前的影子:一樣的面貌身材,一樣的天真活潑而帶些空想,並且一樣的正站在“矛盾生活”的陷坑的邊上。難道兩姐妹就連命運也要相同麼?——吳少奶奶悲痛地這樣想。她顫著聲音迸出一句問話:“珊!你心裡是想的誰呢?博文罷?”

“也不是。我不知道!姐姐,我要哭!——我只想哭!”

林佩珊突然抱住了吳少奶奶,急促地說,聲音也有點發顫;可是她並沒哭,只異樣地叫了一聲,忽然放開了手,笑了一聲,便又縱縱跳跳跑出去了。

吳少奶奶瞪眼看著房門上那一幅在晃盪的藍色門簾,張大了嘴巴,似乎想喊,可是沒有出聲;兩粒大淚珠終於奪眶而出,掉在她的手上。然後她又垂頭看地毯上的那本破書和那朵枯萎了的玫瑰花,一陣難以抵擋的悲痛揉斷了她的柔腸;她僕在沙發榻裡,在迷惘的呻吟中,她失望地問自己道:“珊?珊能夠代替我麼?——不能麼?她心裡有什麼人罷?噯,我的痴心!——聽說隴海線上炮火厲害,打死了也就完了!完了!——可是,可是,他不說就要回上海麼?呵!我怕見他!呵,呵,饒恕了我罷,放開我罷!讓我躲到什麼地方去罷!”

是三天以後了。從早上起,就沒有一點風。天空擠滿了灰色的雲塊,呆滯滯地不動。淡黃色的太陽光偶然露一下臉,就又趕快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