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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看。

但是他不看,丫丫會看,丫丫讀信寫信是不犯難的。想到這裡,他抄起筆,一筆一畫地又寫上了。

露生的信箱有了用武之地。

這個鐵皮信箱就掛在大門外,先前本是鏽跡斑斑的,被露生一點一點地蹭出了鋼鐵本質,又在大晴的天氣裡,給它刷了一層黃油漆。每天早上他都會走出去敲敲郵箱,人和郵箱之間像是通了靈,他這麼敲幾下,就能從聲音上判斷出裡面有沒有信件。

露生百無聊賴地坐在家裡寫信、讀報紙、打掃房屋,有時候自己給自己做一頓飯。他那性子有一點“獨”,凡事寧願親歷親為,不肯把僕人招到家裡來。這樣的日子過了能有兩個來月,他取出一點錢,買了一點股票,開始隔三岔五地跑一趟交易所。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月,他賣出股票算了算賬,發現自己竟然賺了兩百多塊錢。

露生活到二十幾歲,生平第一次自己賺錢。對著這兩百塊錢,他先是驚訝,後是喜悅,遺憾的是無人可說,只能寫在信裡,告訴龍相和丫丫。

這封信寄出去後,過了很久才來回信。丫丫在信裡說自己前些天受了風寒,如今才好,也沒提龍相,只囉囉唆唆地寫了些瑣事。露生對著這封信看了又看,不知怎的,總感覺這封信上有淚水的氣味,可淚水又哪裡會有氣味呢?

他買了幾大瓶營養藥丸郵寄給了丫丫,又問龍相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回去。這回龍相親自寫了一封回信給他,信上的字照例是越寫越大,言簡意賅地告訴他“別回”。

再然後,忽然間的,露生就在報紙上看到了北方開戰的訊息。

開戰的一方是龍司令,另一方是露生聞所未聞的聯軍。彷彿是幾家人馬聯合起來,要圍攻龍相一個。他緊張起來,不知道龍相怎麼犯了眾怒。偏偏丫丫的回信也來得越來越遲了,他只能從報紙上了解戰況。心急如焚地過了一天又一天,轉眼間到了年關,這個時候,報紙上有了新訊息,說是交戰雙方如今耐不住飢餓和嚴寒,要談判講和了。

露生鬆了口氣,想回北京看他們一眼。然而龍相依舊堅決不許,堅決得異常,簡直像是心裡有鬼。但是他素來都是與眾不同的,所以露生也沒多想。

露生孤孤單單地過了個春節,然後又過了一個多月,才終於又收到了丫丫的來信。一看見信封上的“龍秀娥”三個字,他就知道這是丫丫偷著寫給自己的。丫丫告訴他自己年前又生了病,養到如今才徹底痊癒。他沒想到丫丫會騙自己,所以也信了。

三個多月沒給他寫信,是因為丫丫實在是寫不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她的右小臂被龍相打折了骨頭,養到如今,骨頭已經重新長結實了,然而右手明顯變得不那麼靈便,無論是寫字還是做針線活,都得慢慢來了。

為什麼捱打?拿什麼打的?很奇異地,她居然都忘記了。家裡扔著一本列車時刻表,南北所有的火車線路,上面都有。她開啟來找到津浦線,一站一站地往下看,從天津一直看到浦口。她記得很清楚,大哥哥說過,那年他就是坐這一條線路的火車往南去的。從天津到浦口,要走好幾天,不過不風吹不日曬的,時間長短倒也沒關係。這一趟的盤纏,連車票帶吃喝,有個三四十塊錢也就夠了。丫丫自己手裡有一百來塊錢,真要是出門的話,那麼財不外露,自己在臨上火車前還得預備些乾糧。幹也不怕,泡泡熱水對付著能吃就行,要是有蘋果有梨,也該買幾個帶上。

她從未獨自出過遠門,但是盡了自己的全力,她竟然把前前後後都想周到了。最後她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來,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心想:“我這是在想什麼呢?瘋了?”

但是手裡攥著那本列車時刻表,她再忘不掉自己現在能拿出一百塊錢來,足夠她坐一趟漫長的火車,離開龍相。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敢真的走。龍相太愛她了,結婚整四年,他依然沒有生出半分的花花心腸。他的情緒,好的壞的,也都統統地發洩給她,彷彿她是金剛不壞之身,可以由著他揉搓一生一世。

天氣漸漸暖和,北方的戰事漸漸激烈起來。露生人在上海,依舊只能透過報紙來了解戰況。龍相如今彷彿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露生說自己想要回去看看他和丫丫,結果隨即便接到了他的電報——他不耐煩寫信了,直接透過電報告訴他“別給我添亂”。

露生對於他的大事業,一直是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看龍相就是個渾賬小子,然而看外界輿論對龍相的評價,他又感覺這瘋小子隨時都有登基稱帝的可能。於是懵懵懂懂地,他被對方這封電報鎮住了,只怕自己貿然回去了,真會有損人家的